他按着无念先前所说,将颤抖不止的手贴到了发怎阵壁上,再无后悔的余地后,他才终于满是悲戚绝望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视线一瞬不瞬落在那已经失去了意识,面庞扭曲到狰狞的人身上,哪怕是她神情狰狞,可落在他眼中,从来都是那样一副清冷如梨花美人的出尘动人。
她的身影,早已生生烙印在了他的心里,扎根在了他的心底……
法阵轰然蹦碎,片片光影与落花交融辉映,空灵的美景,美得……让人涕泪横流,心死如灰……
那时,法阵到底是如何破碎的,他又是如何抱着阿澜走回云府的,云凌已经记不清了,他只知道,那一刻,仿佛天地荒寂,他的心也荒了……
他只记得,那时,明明满林的落英,印入他眼中的,却好似变成了一片片黄纸,如幽魂一般,惨淡地飘荡着,诉说着,阿澜已经去了……
那一场落英缤纷,在他记忆中,没有旖旎这个词,没有梦幻这个词,余下的……仅仅只是——花葬。
他永远也无法忘记,正是在那落英缤纷的季节里,他的心,随着那一抹幽魂葬在了漫天花海里……
在悼念阿澜的日子里,他们劫后余生的女儿也渐渐长大了,云凌为她取了名,夕玦。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
可天上的月亮尚有每月如环圆满之日,可他与阿澜,却是连那一轮明月都比不过,夕夕都成玦……
……
阿澜的离去,云凌所有的心思便都寄托在了他们仅剩的女儿上,他呵护的如同易碎的珍宝,生怕她心疾发作,又怕她业障失控,他从未告诉她关于她母亲去世的真相,她也从不知晓,她体内被她母亲因为旁人渡入了业障,一旦阵法失控,她不仅有心疾,更有业障,时时威胁在侧。
好在一过十六年,无念布在她血脉里的阵法妥当无比,并没有出现在任何差错,云夕玦安安稳稳地度过了及笄,也到了适合定亲婚嫁的年龄,他如阿澜最后所托,将他们的女儿照顾的好好的。
可偏偏,命劫如此难逃。
北弥局势危机,长公主决意暂且投诚,以避免战火波及百姓,云凌率众投诚东渊,更是举家迁入了东渊。
这一切并没有什么,偏偏却是在北弥遇见了云夕玦万万不能碰见的人——蔺翔,业障本身之人。
无念的警醒的话,云凌从不曾忘记。
——“若日后,她与那业障本身之人遇见,一月之内,必须有一人生一人死,否则业障会爆发,谁也活不了。”
听闻玦儿在殊月台被蔺翔质疑身份之时,云凌脑海里便瞬间被这句话全全占据了。
十几年过去了,阿澜沉淀在了他心底最深处,而玦儿早已成了他唯一的寄托,他决不允许她出事。
所以,他借由连安王之手将他们父女的画像送入了宫中。
最终的结果,蔺翔下狱,他不知究竟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可心里也在暗暗苦恼,该如何在一个月之内完成“一生一死”,保下他女儿的性命。
随后,蔺翔被查出风水沙盘之事,被太后遗为弃子,蔺翔当场疯癫,最终身首异处,一切事情的发展,顺利的奇怪,而他玦儿的变化,他更是看在眼里。
竟是越来越像……长公主了……
他不禁有些心疼,国破家亡,他的女儿竟是因为这些成长了起来……每每看见他从东渊皇宫中回来,他总觉得她单薄却又坚强的让他心疼……
却从未想过,也不敢细究过,事情竟会如此离奇……那竟是长公主……
蔺翔的死,让他松了一口气,却也在心中有些愧疚,当初若不是他带走阿澜的举动刺激了蔺翔以命下咒,也许,阿澜会和他好好在一起,生下他们的女儿呢?
所以,思量再三,他还是为蔺翔立了一块排位,身在东渊,蔺翔处死的罪名又兹事体大,他不敢刻性命,不敢刻一切会让人联想到是蔺翔的线索,只好刻下了还与他有关的信息,那就是他的生辰,十月二十九。
他会清清楚楚的记得这个日子,还是从阿澜口中得知。
再后来,东渊大乱那日,北弥复辟伊始,他才终于得知,原来,他的玦儿早已经死了,死在了入东渊的必经之路……
他本以为,这就是逃不过的命数……
却原来,竟是阿澜收养的那个弟弟——殷杬所为。
殷杬失踪了近二十年,他为了阿澜也暗暗打听了他的消息近二十年,却从未想过,知道他消息的原因,竟会是玦儿之死……
没有人知晓,在他前往东渊皇宫了解实情以及决定带玦儿尸首落叶归根的那一晚,他曾收到了一封书信,一封来自于阿澜弟弟殷杬的信。
信中,只有简简单单的八个字。
亏欠之罪,活罪偿之!
看到那八个字时,云凌他就在想,殷杬是不是知晓了阿澜是死在他手里的,殷杬所说的活罪,是不是就是要让他仅剩的牵挂也离开人生,让他如同孤魂野鬼的活着煎熬?
那一场落英缤纷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什么也不想说,他不想去解释自己有多么的不得已,多么的无从选择,也不想说,那也是阿澜的意愿,因为,他不想玦儿的记忆里,她的母亲曾有过想牺牲她的印象,也不想从别人眼中看到对玦儿的可怜与同情……
玦儿她有一个爱她的母亲,死前还把她紧紧抱在怀里的母亲,这个印象,便足够了!
玦儿她生来便受到心疾与业障的折磨,失去了最重要的健康,他只想竭尽所能把他所能给的幸福统统都给她……
也许有些掺假,但对玦儿来说,幸福就足够了,对他来说,只要看见玦儿每每提到她母亲,印象完美,神情满足,便也足够了……
云凌篇完
第三百四十章番外:相见是缘(殷杬篇一)
从出生,他便是一个没有名字的人。
自记事,他便已经流浪在了街头,食百家饭,睡天地床,餐风露宿,这样的日子,他已经捱了十年了。
这一年的冬天,竟是前所未有的严寒,雪上加霜的是,他平日里“借宿”的破庙也被一伙强盗抢了。
被那群强盗殴打的疼痛在身体的每一处叫嚣着,他支撑着浑浑噩噩的身子,一步一步漫无目的地挪着。
寒风刺骨,雪花落在裸露在外的肌肤上,让他浑身控制不住的颤抖,他浑身又僵又疼,几乎麻木,眼前渐渐昏暗的光线,让他一度猜测,自己是不是终于坚持不下去了。
路过一个避风的角落时,他看见一只冻得浑身瑟瑟发抖的野狗正蜷缩在墙脚下,那一刻,他仿佛看见了自己,活着那样的苟且,那样狼狈不堪。
他累了,真的累了,腿僵硬地再也挪不动了,心累的也想要停止跳动了,他明明还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思想却已经老成的如同一个垂垂迟暮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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