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源理目有赞许亦有哀叹:“陛下所疑极是。”
小皇帝抿了抿唇,这就又懊恼不已:“早知昨夜还是该直接将他抓进宫来。”
张源理有些无奈,心道皇上终究年岁还小些:“陛下想到派人监视本是极好,打草惊蛇显然得不偿失。只情况生变,并非陛下之过。”
岂止是情况突然,就连暗虎都突然联络不上。
小皇帝放下手来仍旧闷闷不乐,这就想到之前都是暗虎主动找他,他还当真不知如何寻他。也问过宫中训练暗卫的总领,却说不认识。想来暗虎所言先帝已将他名册文书等毁掉是真。这就心头烦闷,忍不住再叹口气:“亚父府中……可安好?”
“京内王府执事人口一向简单,王爷治府亦如治军一般。”张源理眯了眯眼意有所指道,“至于王爷在东南的封地,只两年前整顿两江盐务时住过几日,返京后就再未去过。”
小皇帝耷拉着脑袋左手捏住右手,面上望着甚是沮丧,也不晓得听见去没有。
张源理正想再说甚麽,就听外头回禀黄宣到了。不一刻,德公公引他进了御书房。
黄宣规规矩矩跪下问安见礼,却不听陛下叫起,只得老实接着跪好。
小皇帝默默打量他一阵才道:“黄府尹,朕没记错的话,你是先帝元凤四年入京为官的。”
“陛下英明。”
“这有甚麽可英明的。”小皇帝一哂,“那你在京兆府尹的位置上,也待了好些年。”
“回皇上,近一轮京察之期。”黄宣目中略有追忆之色,肃容恭敬道,“微臣乃先帝征和二年的二榜进士,初为史馆袛候,转秘书省正字。后迁豫州颖江县丞,历任——”
小皇帝觉得无聊,只挑眉摆手道:“说说你入京之后的吧。”
黄宣抱拳道:“是。微臣于元凤四年拜大理寺正,京察后任丹京府尹。”
小皇帝转了转眼睛道:“先皇元凤七年时令你掌府尹,你可明其中深意?”
黄宣立刻伏地叩首:“皇恩浩荡,信重五岳,微臣唯粉身以报。”
小皇帝打量着他一阵才道:“昨夜你可有巡街?”
黄宣摇首道:“回陛下,不曾。”见小皇帝面有疑色,便又道,“昨夜微臣在府衙整理旧档,以备岁末京察。微臣虽不曾亲自巡视,但每夜俱有——”
“罢了。”小皇帝一想也是,哪儿有京兆府尹夜夜亲自巡街,这便皱眉不语。
黄宣一脸惴惴:“微臣不知所以,还请陛下明示。”
小皇帝正想说话,却见张源理冲他使了个眼色,这就咳嗽一声道:“朕招你来,是想问近日京中情况。年末了嘛。”
这话说得含糊,却又在情在理,是以黄宣一脸恍悟道:“年关将近,微臣倾力排查安顿流民。或是遣返原籍,或是暂安保民邸,皇上不必忧心。”
小皇帝便撑着再问了几句,才摆手让众人都退了。
张源理本想说甚麽,但见小皇帝一脸疲惫,也就忍了告退。
黄宣自不敢与宰辅并驱,恭恭敬敬在三步后跟着。张源理心道宫中不便多问私谈,也只默然行前。眼角突然扫到一人正往另一路转去,这才想起是先前一直在殿中等候发落的那个侍卫。
他似乎一直跪在御书房,却无声无息叫众人都不察觉。如今再想,连他长甚麽样子都毫无印象。张源理不知怎的后背一凉,正想把那侍卫叫来,却见他已经走得没影了。
这就心中生疑站定脚步,却有个小太监来说皇上体谅,赐了软轿好送他出宫回府。张源理只得跪谢天恩上了轿,才坐下就觉得身下垫子有些膈应。摸了摸,却是张折了几折的条子。
张源理皱眉取了打开一看,差点儿惊叫出声。忙得掩口忍住,将那条子反复看过藏于袖中。此事不宜宣扬,他勉力克制不动声色只到回府。关上书房门的头一件事,便是狠狠心将那条子扔进炭火盘里。看着一点火光明亮地腾起,最终化作一堆灰烬,这才舒了口气。
却说先前那侍卫确定身后无人,自是脚下生风一般。特意绕着内宫转了一圈,方自最偏僻的北角门递了腰牌出宫。
行至内城背巷,打量前后无人,将身上那侍卫服一脱,内里竟是个寻常小贩衣裳。又推了巷口摆着的独轮车,顺手抓了一把车上堆的炭火抹花了脸,这才往邸街存仁巷行。
此处住的多半是租房而居的京官,有个做府中采买家丁打扮的人望他推车而来便拦了问道:“这炭望着不错,如何卖?”
“三十五个铜钱。”那扮作小贩的侍卫憨厚一笑,“只大人勿怪,这车炭是黄大人早前订的。若要,待小的明日赶早来送。”
“哪位黄大人?监文思院上界的黄大人,还是吏部南曹的黄大人?”
“是京兆府尹黄大人。”小贩欠欠身。
“罢了罢了,你且去。”那家丁一撇嘴,“明日记得给对街存礼巷的太府寺卿袁大人家也送一车来。”这就拿了五文钱给他算作定金。
“是是,小的明日卯时前后来送?”这人笑嘻嘻将铜钱在衣摆上擦了擦,爱惜地塞进腰带里。
“别,那时我家大人得上朝,你这黑灯瞎火的且不冲撞了。”那家丁摆手指了指,“你巳时正到,我在门口迎你。若不见,你找门口问王瑞就是了。”
“原来是王大哥。小的记下了。”这人便又再三谢了,才推起炭车往黄家去。
那家丁见他当真去了黄府后门,里头人亦有人出来接了进去,这才安心回袁府不提。
且说这侍卫进了黄府,一个高个儿家丁打扮的人关上门,又过来接了那车笑道:“王爷还真是扮甚麽像甚麽。”
“本王年少时也做过各类杂活。”那侍卫自腰中掏了五个铜钱给他,“源仁记得明早巳时给对街袁大人家送一车炭过去。”
“王爷还真是……”
一个声音嬉笑着传来:“大张哥,是王爷回来了麽?”
便又有一个声音带着焦急:“王爷,王爷回来了?”
那侍卫叹口气,伸手接住急急奔来的一个红衣人:“穿这麽少,小心风寒。”
“玉镜不冷!”那人紧紧搂着他脖子,“玉镜醒来不见王爷,还以为昨夜是做梦呢。”这就歪着头左右打量他的脸,似乎忍着笑自袖内拿了汗巾替他擦脸,“王爷也真不讲究。”
这侍卫露出半边干净脸来,可不正是贤靖王欧阳庭。
欧阳庭抱着他往屋里走:“黄宝呢?”
“大老黄自然跟在他哥身边。”嬉笑的少年正想跟着王爷走,叫大张哥一把拉住。
“你这没眼力见的小六子,没看见王爷……嘿嘿。”大张哥笑了笑,冲已走回屋里的两人努努嘴。
小六子哦了一声:“那个玉镜看着柔柔弱弱的,真能吃苦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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