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庭合目深深吸气:“但想来,求此物之人,并非大司命。”
“那是自然。”东王公拉平了唇角,似乎无意间扫过天际一眼,“只是如今,另一半……却是无人可知了。”
欧阳庭张了张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他定定站在原地,不知在想甚麽。
东王公静静看着那夕阳终究落于群山之后,直至幽暗渐起,隐隐有星现于当空。他这才回身看了欧阳庭一眼,想说的话也没再出口。想扬手拍拍他的肩膀,最终还是收了回来。他深深看了这个暮色中面容苦涩的年轻人一眼,转身不见了。
欧阳庭在想甚麽?
他在想或许真的是在人世间停留徘徊得太久,沾染了人才会有的一些习惯。
譬如只有人会讲所谓的逻辑,讲所谓的道理,但如今他只会嘲笑这种自以为是的想当然。
再譬如,会奋不顾身去寻求甚麽“其生也荣,其死也哀”的,只有人。因为只有人才会想方设法的将自己架在一个(自己做到了或是没有做到的)道德高台上,去评判自己或另一个人。
他定了定神,收回这漫无边际的遐想。欧阳庭抬头看着天顶,这天变过麽?
岂止变过,不还塌过麽?不过,总有补天妙手、独扶大厦将倾之辈。既然如此,又何必忧虑。
欧阳庭想到这里,终于笑了起来。他越笑越大,甚至几乎喘不过气来咳嗽不止。
那夜风裹缠着这些声音传得极远。当风止时,欧阳庭也决意离开此地。
他此刻的目标无比清晰,哪怕他其实还没有很多的证据,但内心催动他前行的方向只有一个。
就这麽不管不顾地去做一件事,其实感觉还不赖。更何况,在他以先,至少还有一个人这麽做过了。
他也就无需担心甚麽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关于木辟邪。以前有说法认为这玩意儿是镇墓兽(当然,现在也有人坚持这种说法),目前学界比较一致的看法是认为它是一种凭几,是古人席居时用来倚靠休息的一件辅助坐具(老L本来以为这就类似靠垫那种东西,不过看过这玩意儿是木头做的之后,只觉得古人身体好,毕竟这东西靠着并不柔软)。
至于老L描述的这种根雕漆木器原型,在湖北省荆州市荆州博物馆有展出。
②《楚辞·九歌》首篇,《东皇太一》。看官们看不懂也不想去查注释也没太大关系,这篇大概就是写楚人祭祀时欢喜热烈的样儿。
第125章 离象宗
极东有山。
其崖高千仞, 拔地参天,望之穆而肃然者,峥嵘险峰也。断岩嶙峋,其上云聚散无常,依稀紫鹤震翅,细看却只有孤山一座。露浓雾重,山巅本该有一泓碧水, 如今是一方台地。
那些倚湖徬山的楼阁已无隐无踪,令人怀疑脑中那银泉是否当真存在过。
举目望那宽大的台地,三丈见方。散布砂石的甬道在期间纵横交错, 杂乱的草木与零星的野花就在路边。不知是疏于修剪,亦或是从未被打理过,带着与这里完全不同的勃勃生机,横冲直撞般肆意生长, 随处可见。
崖下临渊的风不时吹上来,摇晃得周围的松林针叶飒飒作声, 唯有那一根根扁平的立木沉默不语。
欧阳庭站在那些木牌面前,同样默然地看着上面以法力镌刻的姓名。
熟悉的,不熟悉的,仿佛统统不自觉透露着无声的控诉。就如同他先前只看了一眼就匆匆别过头去不(敢亦或不愿)再看的某块巨碑。
这里如今算是墓地?不不, 与其说是陵园,不若说更像是遗址。
已然废弃的,某种纪念,遗迹。
推倒只需一瞬, 荒芜更无需百年。此起彼伏也好,此消彼长也罢,如今看左不过是“各领风骚数百年”罢了。
往日威严端庄的楼宇只剩断壁残垣,上面爬满藤蔓;亭台荒废,蒿草苦匏之下也许已被山中动物认作巢穴。而比眼目所见更为广阔的地下,死去的、新生的、半死不活得那些植物,它们的根深深往下,纠缠牵连地争夺着不可见的空间。与人偶尔会漫无目的却又故作庄重地走动相类,这些根系也会以难以测度的间距在黑暗的地下伸展开去,而面上一片平静。
是的,没有随风摇曳的浅唱低吟,没有沁人心脾的芬芳,也没有赞美、喝彩、甚至鼓掌,它们仿佛死去般不存在,但全部的价值与意义,都在于给予地上的那些部分更好的生存可能。
道之一线,牵丝绵延,或有隐时,终未断绝厚。
至少,这本该与宗门一同腐朽的木碑上墨迹却如新。
感谢神奇的法术是不是?
欧阳庭松了口气的同时,承认来这里一趟也许不算是个太坏的主意——哪怕看起来太过阴沉的天空预示着即将下雨。至于一个人大清早跑到“荒山野岭”来凭吊甚麽的听起来很有毛病,他内心深处还是觉得,在去那里之前最好再来这里看一看。
哪怕一眼也好。
毕竟,这里是一切计划的起点。
远超一切之上的规则——不可否认,无论是过去的亢宿星君,还是如今的欧阳庭,天道在他的心中始终奉为圭臬。是真理,是秩序,是法则,是不可逆的走向——万物皆在其下,万物皆属其列,也万物皆可明。感于斯化其形,则为开智。但开有早晚,智有高下,是以有个传道受业解惑的指路人并不过分。况且对启而不发之辈,甚至刻薄些说是“有眼无珠”之徒,他们更渴望的是一个活生生的、可见可知的代表,最好是可触碰的存在。
哪怕眼目所见的真实从某种意义上讲是虚假。看看那些土梗木偶的手造偶像,真是——
——扯远了。绕回来。
最初天帝的想法其实很完备,也预备了不少应急方案。远的不说,单论那个“惩罚世界”里,以前的正阳长老看不懂,不代表如今的欧阳庭不明白。先是亲自降世开山立宗,再有教导点化的师尊,天帝也算煞费苦心。况且诸如正玄长老之辈难道是放着好看的麽?只可惜,计划没有变化快、天有不测风云,或者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之类的词,就是专为如今这等情形准备的。
欧阳庭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总觉得这样腹诽自己的大领导是不是不够厚道。不过讲道理,领导你没把真实意图说清楚,再聪明的下属领会不了核心思想也没用啊。
一阵细细索索的响动打断了欧阳庭的胡思乱想,他转过身去,看见了一只……猫?
不,就体型来说,大概说是幼虎更合适。
白毛红章,腹部或许该有几道不甚明显的蓝色斑纹。可惜雾气中不是特别能确定。更被别提此刻它还警惕地瞪着眼睛,弓起了脊背。
还挺熟悉的不是麽?
欧阳庭眯了眯眼,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地看着这个小东西冲自己龇牙咧嘴发出呼噜声,尾巴不安地在地面上拍打出声。他想了想,迈出一步。
那幼虎瞪大了眼睛似乎很想后退一步,却又磨了磨爪子倔强地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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