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德手攀着文昌殿的窗台,大口大口往外呼着气,弯腰抚上自己的胸膛,那颗心嘭嘭不停往外崩着,险险就要跃膛而出。
他忽而觉得旁边树上似乎有点儿不对,走过去一看,便见树上吊着个同年的举子,名叫庄思飞的,这家伙跟胡兰茵的堂弟胡安是一对狐朋狗友,穿着件骚气满满的水红色直裰,不知怎的竟被一只脚倒吊在颗高高的大槐树上,于那半空里晃悠着。
季明德走过去,与倒吊着的庄思飞视线平奇,寒声问道:“方才脱了衣服的是谁?”
庄思飞讪笑道:“明德,今天的事儿与我全然没关系,都是胡安起的头,要找,你得找他。”
说着,他遥指了指另一侧下山的路。
季明德两脚运气,势如猿跃,去追胡安了。
且说早些时候,胡兰茵和宝如两个上了朱圉山,山顶其实并不大,就一片大槐树林子,还有一处举子们日常洗涮沐浴的水池,除此之外,就是那文昌庙了。
冬日萧索,树叶枯尽,也无甚好看。
两人先进文昌庙敬香,胡兰茵笑道:“方才你也曾说,长者先,幼者后。我乃长,自然是正妻,你为幼,那就是妾了,这柱香,不如我来上,你替我拈,如何?”
她若笑起来,似乎鼻子太大的原因,再或者平日高眼看人看惯了,有点三白眼,还颇有些蠢相,全无美感。
这语气,是赤裸裸的挑衅了。
宝如依旧是往日的憨态,还加着些痛心疾首,吃吃艾艾道:“大嫂,当初说好的,嫁进来皆是妻子,怎的你会说出这种话来?”
胡兰茵见宝如不肯拈香,自己取了三枝香过来,在长明灯上慢慢燃着,斜觑着眼一笑:“笑话,从古至今,你可曾听说过谁能娶两房妻子的?明德当初提亲的时候就曾跟我说过,你是相府小姐,怕纳进来寻短见,才谎称作妻,不过是暖你的心而已,待他归到长房,你就是个妾,你竟还当真了。”
季明德戳破胡兰茵的手指,滴在绢帕上的那滴血,季白和朱氏看过,杨氏和宝如也看过,大家只当那是胡兰茵的元红,也只当季明德果真跟胡兰茵圆房了。
宝如测不透季明德的内心,直觉以季明德深不可测的为人,也许给胡兰茵说过这种话,毕竟他私底下向来是求两房妻室相安共处的。
她只求两房妻子相安,但显然胡兰茵想要独霸季明德。
逃又逃不得,留下来也随时有生命危险,宝如是被逼急了的兔子,面色惨白往前一扑,险险撞倒那一尺多宽的大香盘,好容易缓过息来,摇头揩着眼泪:“我不信,我不信明德会这么对我。”
胡兰茵白了宝如一眼,香插入炉中,周周正正的拜着,冷笑道:“他果真拿你当妻子,为何昨儿我都险些把你卖了,他今天也不闻不问?小丫头,须知不论你颜色再好,同罗来的还是爪哇来的,如今不过一个落难的草鸡而已。
明德是我大房的男人,不日就要回我大房,你若就此周周正正的拜,叫我一声主母,我那卧榻的地台上,还有你个通房的位置,若你还当自己是明德的妻子,就等着跟姓杨的老虔婆两个一起喝西北风去。”
宝如已经退出了文昌庙,两只手紧攥着,斗大的泪珠儿往外崩着,哭的梨花带雨:“我不信,明德不可能这么待我,我要找他问个清楚!”
胡兰茵插完了香,将宝如一步步往那槐树林里逼着,一脸狰狞带着冷傲,仿如蔑视一只蝼蚊:“不过一个罪官之女,我干爷爷一而再再二三的给你找好归宿,你却好歹不识,害死王朝宣不说,还一步步将明德拉入深渊,要拉他陪葬。
他能容你,我却容不得你。我不能叫你这样一个红颜祸水,祸害了他大好的前程!”
她边逼,宝如边往后退。宝如身后不远处,胡安的好友庄思飞穿着件水红色直裰,头戴草绿色方巾,在落叶满满的林子里斗鸡一样跳来跳去,两手不停往怀里搂着。
胡兰茵再逼两步,眼看那庄思飞就要勒到宝如的脖子了,谁知就在这时,原本小脸儿苍白六神无主满脸挂着泪花儿的宝如竟诡异一笑,忽而转身,两把香灰直扑庄思飞的眼睛。
做亏心事的人不敢大声叫,庄思飞两眼进了香灰,连扑带揉,前后乱窜着,只觉得右脚一紧,哎哟一声,整个人便被倒吊了起来。
要说这陷井,还是庄思飞自己罗织的。
当初胡兰茵提议,让胡安和庄思飞先辱宝如,再找个周边的泥腿汉子栽赃,然后推宝如下山,假装她被侮之后因为羞愤而自尽。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胡兰茵不怕季明德生气,也不怕季明德知道事实真相。
毕竟为了赵宝如,两人积怨已多,她要的是当着季明德的面杀赵宝如,再给他一个震慑,叫他知道那怕季白死,她有王定疆和胡魁做靠山,他就只有伏首贴从的份儿。
第40章 兔子咬人
计行到胡安和庄思飞这儿却起了岔子。赵宝如好比唐僧肉妖怪人人见了都想吃一口他们当然愿意尝个鲜儿。
但尝鲜也有个先来后到胡安仗着自己是胡兰茵的堂弟当然占准了第一口。庄思飞是个来捞过水面的下套打结这种事情自然就得他来干。
但无论布局的还是做局的,谁都把宝如当成个小傻妇人,谁知宝如面憨心不憨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神采灵灵,一上山便见文昌庙后面隐着抹子水红衣袂远处林子里的大槐树上还挂着一截肠子粗的麻绳。
一进庙门胡兰茵再一挑衅宝如顺水推舟,也暗猜庄思飞和胡安两个弱书生怕绑不住自己所以想弄个平常举子们在这山上套猴子的套索先把她捆起来。
她左晃右晃实则是看好了地上的绳套子诱着身后的庄思飞脚往那绳套子里面钻呢。
待那庄思飞被吊到半空宝如还在示弱,她哭哭啼啼道:“大嫂你等着看我叫明德来替我做主,你等着。”
胡兰茵一看宝如要跑毕竟向来害人她都是动脑的没有动过手,一把未抓住宝如,慌得叫道:“胡安,胡安你在那里,快来帮忙!”
胡安是个酒囊饭袋,两只眼睛里唯写着个色字,这一回没想着自己出面,要比那庄思飞占个先机,早脱了衣服在文昌庙后面等着,听见胡兰茵叫自己,光着身子在墙后扫了一眼,才慌慌张张准备套衣服。
偏这时候宝如竟直冲冲跑了过来,扯过胡安挂在树上的棉裤棉直裰就跑,连那亵裤都没给他饶了。
胡安光着身子不敢追,胡兰茵屁股太大,走起来倒是摇曳生姿,跑两步便是气喘嘘嘘,眼睁睁看着宝如把两件衣服抱着扔下了山崖。
胡兰茵气的吼道:“胡安,你再不出来,明年就别想跟我一起去长安。”
树靠一层皮,人靠一身衣,光着身子的胡安终归是不敢出来,跳脚叫道:“姐,她不过个小丫头,没什么力气的。快扯她的头发,拖过来,给我拖过来。”
胡兰茵的手眼看就要够到宝如了,岂知她忽而一个拐弯,却是又钻进了那文昌殿。胡安喜的一蹦三尺高:“姐,瓮中捉鳖了,快,快去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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