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
傅明声音很低,低到旁人无法察觉。
“我听得见,也看得到……”
他一步步靠近纪潜之。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周遭都是喧闹之声。人们唱着,跳着,仿佛有一千张嘴,一千条臂膀,嬉笑玩闹极尽憨态。可若是仔细辨别,就能发现几张神情僵硬的面孔;侧耳去听,就能捕捉到细微的质疑声。
切切察察,窸窸窣窣,传达着同样的内容。
——那是不是纪淮?
——他怎么敢露面……莫非又要作恶……
——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傅明已经走到纪潜之面前。周围人潮涌动,纪潜之将一小枝桃花别在傅明耳际,指尖拂过脸颊,一片温热。傅明抬眼,越过纪潜之肩膀,看到几个乔装打扮的魔教弟子,正从人群中挤过来。明华也在其中。他身上裹着厚重的披风,在这欢乐的庆典里,如同一只格格不入的庞大怪物,肃杀,死寂。
傅明向上空望去。夜里没有月亮,满城灯火一直烧到了天上。漫天漫地的光明,像是能照进每个人心里,又似乎只是浮光掠影,驱散不走深沉真切的黑暗。
他对纪潜之说:“回去吧,玩得足够了。”
纪潜之不假思索,微笑着说好。
酒醉的纪潜之,又变成了多年前半面崖上的小师弟,任凭傅明吩咐。
傅明想起一事,补充道:“你先走,我去南街买几个槐花包子。”
说罢,他伸手轻轻一推,纪潜之退了半步,被身后明华稳稳扶住。白枭向傅明点头道谢,低声说:“我的人已经得了信儿,即刻就到。此地不宜久留,我与明华先护送教主离开,你多加注意,不要乱走。”
嘱咐完傅明,白枭立刻站到纪潜之身侧,有意无意地将纪潜之与人群隔挡开。随后,几个人静悄悄地退出了狂欢的街道。
傅明站着等了片刻,没有见到魔教的面孔。街上人头攒动,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他没有再等,随着人流走到南街,果然看到卖槐花包子的小摊。
纪潜之爱吃槐花做的饭食,今年槐花开得早,带些回去也好。
于是傅明要了三四个,装在油皮纸袋里。付钱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几个神情鬼祟的男子,正对着纪潜之离去的方向比划动作,不知在议论何事。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跟了上去。
那几人也是江湖打扮,木簪绾发,背负长剑,皆是道士装束。没说几句,就匆匆拐入路边暗巷。傅明紧随其后,踏入冷落昏暗的巷道,放轻脚步走了半截路。庆典的喧闹逐渐远离,周遭变得安静起来,安静得能听见鞋底踩踏碎石土屑的响动。
就在这时,从巷道的另一头传来杂乱急促的脚步声。有个激动带喘的尖嗓子在嚷。
“就在街上!刚走不远!我没看错,的的确确是纪淮,那模样不可能认岔……”
“他身边没多少人,今晚热闹,我们方便行事。”
又一个陌生嗓音抢道。
“稳妥起见,不如先派个腿脚利索的,给盟主递个信儿。我们在此拦住纪淮,若能生擒,便是大功一件,为紫清观博个脸面。”这声音斯文得很,却又掩饰不住急切。“杀掉也成!去年召集三十六派上半面崖,原本能取纪淮性命,哪里想到他会跳崖……此番不可放过!”
“来鹤道长所言极是!”
一片附和之声。
说话间,一群人越走越近。黑黢黢的巷道里,显露出模糊攒动的乌影,再近些,能看清容貌打扮,都是一水的墨衫长剑,约莫二十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兴奋喜悦的笑容,这笑容又因为恐惧与紧张,变得僵硬万分,活生生成了套在脸上的皮壳子;每个人手里都攥着出鞘的剑,剑身被远处灯火折射出模糊迟疑的光线。
他们走得很快。大腿微颤,脚底稳实,踢得地上碎石飞溅。仿佛不这样快,身体里膨胀的勇气就会被戳破,迅速瘪了气;仿佛不这样快,就会错失世间最难得的良机。
但他们还是停了下来。
傅明站在前方巷道里,没有动弹,更没有让路。“紫清观”的众人望去,只能瞧见他沉默的身影,五官黑蒙蒙的,看不太清。背后的巷口依旧灯火辉煌,街上迎来了新一轮□□队伍,喧哗的热浪涌入巷内,却停在傅明脚下,驻足不前。像是有一条隐形的分界线,横贯巷道,将此地与外界完全割裂开来。
轰隆——
从黑夜里响起的惊雷,击穿了每个人的心底。
第72章 六十四
六十四
暴雨突然而至。
春季的雨,夹杂着大大小小的冰雹,来势凶猛地席卷了这座城池。用来装饰房屋的花枝嫩叶被打落满地,制作精巧的纸灯笼也经历了一场撕咬,瘫在泥水里没了形状。
庆典无法再继续,原本热闹的街面,很快一片萧条。那些临街的人家,也都一户户熄了灯,关上窗收拾休息。雷电交织,惨白亮光不时照亮雨水淹没的大地。轰隆隆的巨响,碾过整座城池,掩盖了所有微弱的哀鸣。
巷道里发生了什么,无人听闻。
傅明重新回到大街上的时候,手里已经没了酒坛。他不记得丢在了哪里,也许是打斗时摔碎了。幸好包子还在,妥妥帖帖的,用油纸包好了藏在衣襟里。
他伸手隔着衣服摸了摸,还有热乎气。
只是不知道这包子被热气一熏,会不会蒸软了皮,松松虚虚的,没了味道。
如此想着,傅明从怀里略掏了掏纸包,打算看看里头情况。他浑身早就被雨浇透,手指滑得拿不住东西,一不留神,油纸包便落在了雨地里。出于习惯,他弯腰去捡。
也许是酒劲没过,抑或是暴雨隐藏了来人的气息,傅明并未注意到身后情况,只觉脑后一凉,猛遭重击,身体立即扑倒在地,冰冷泥水浸过半边脸。
他来不及做出任何判断,便陷入了昏迷。
世界一片黑暗。又不知过去多久,这黑暗逐渐褪去,大量刺眼的白光照射进来,将无所遁形的傅明包围其中。
眼球很痛。傅明下意识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能看清周围情况。
这是他熟悉的白色空间。没有温度,没有气息,听不到任何声响,也感受不到时间的流动。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回到了登入界面,但环顾四周,并未找到书的影像,惯常的机械音也没响起。
世界空无一物,只有漫无边际的白色,放眼望去,既无开始亦无终结。
傅明迈动脚步向前走。毫无目标地走。极遥远的地方出现了一扇门,同样的白色,唯独门把手泛着淡淡铜光。
他走到门前,拧开把手。展现在眼前的并不是出口,而是明亮空旷的房间。很大,足够宽敞,里面摆着一张床,一套桌椅。用来喝水的玻璃杯放在桌角,被擦拭得干干净净。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看着像间空房,毫无生活气息。但傅明知道,这里的确有人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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