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书生嗓音尖细,如一把柔软锐利的钩子,抓挠着众人的心。
不知是谁没忍住,啐了一口,叫骂道:“写几个破字,就要一两银子,真他娘黑心!”
书生也不恼怒,微微一笑,伸手掸去桌角灰尘。
“话可不能这么说,小生虽然才疏学浅,只会写几个字,但写出来的字,可比别人有用处。如今世道不太平,书信来往常有遗失,恰巧小生有这门路,保你书信如期送到。”书生一边说着,打开砚台,拈起根墨条开始研磨。“北至洛青城,南下百回川,哪怕是魔教,也能给你送进去……百字一两,物美价廉嗬——”
“尽说些浑话,我要写封信痛骂魔头纪淮,你也能送到?怕是连抓笔写字的胆量都吓丢了罢!”
话音一落,茶肆内外的人纷纷笑起来,一时间热闹非凡。
傅明却站起身来,走到书生面前,沉声问道:“何处都能寄?”
书生闻言抬头,狭长眼睛略微眯起,打量傅明片刻,回道:“何处都能寄,不过看价钱。”
傅明从腰间掏出个布包,放在桌角。里面是他从软香阁拿的金银财物,少说也值百两。
书生解开布包,正欲清点财物,傅明又说:“书信我自己写,你不必看,帮我送到便是。”
“好说好说。”书生仔细摸了一遍布包里的东西,原本冷淡的脸庞顿时挂满笑容,细窄的五官挤成线条,活像用墨水几笔勾勒出来的简画。“不知兄台打算寄往哪里,寄给何人?”
傅明弯腰,靠近书生的脸,轻声吐出几个字。
“聂常海。以及……”
“夏有天。”
原著中,纪潜之与江如互相爱恋,遭到常顺山庄老爷子的极力反对。正邪不两立,江如被骗回常顺山庄,囚禁于闺房之中,彻底与外界断绝联系。纪潜之担忧江如处境,但由于常顺山庄的阻拦,两人无法相见,甚至传话都困难万分。
这时纪潜之遇到了个书生。
没有名号,身份莫测,极度贪财的书生。
此人号称只要给足钱,任何书信都能写,都能寄到。纪潜之姑且一试,结果真的成了。
在江如被关在常顺山庄的七天七夜里,两人凭借书信交流,恋情愈发深厚。
也因此,后来该书生被戏称为“无意红娘”。
傅明从未想到,有一日他会利用书里这点信息,向聂常海和夏有天寄送书信。
世事难料啊。
傅明苦笑,牵着马慢腾腾地走着。日头渐渐沉入山谷,金红余晖铺洒天际,柔软而微薄的光芒映照着他前行的路。
阳泽山在身后越来越远,变成一道灰蓝色的影子。傅明向前方望去,隐隐看到城墙楼阁,其间夹杂着星星点点的灯火。
他就要抵达最近的城镇了。
进城以后,他想先换套装束,编个身份,找间便宜客栈休息一晚。也许纪潜之会派人寻找他的行踪,所以,他必须倍加谨慎,多找几个藏匿的地方。
傅明清楚得很,跟在纪潜之身边,根本无法改变剧情走向。
他必须离开,从其他人身上寻找突破口,尽自己所能,将剩余剧情扭转至原本制定的方向。
这是他的责任。
也是他的坚持。
即使这种所谓光明的未来,纪潜之并不喜欢。
“我希望你过得好。”
傅明自言自语,攥紧手中缰绳,加快脚步向城门走去。他的心里空落落的,有种不踏实的虚无感,但他不愿细想。
离城门愈近,道路愈发明朗。城内城外灯火无数,商铺小贩的吆喝声也此起彼伏,分外热闹。
百回川地界商业繁华,夜间景象如此,傅明并不惊讶。他看见城门底下有人在卖糖人,周围簇拥着许多孩子,跳着叫着,欢呼雀跃。
“给我!给我!”
“我也要!”
糖人架子前站着个黑衣男子,很有耐心地挑选好糖人,递给身边的小孩。由于角度的关系,傅明看不到对方的脸。他也没注意,只道是出来带孩子玩耍的父亲。
然而那“父亲”转过身来,瞬间让傅明僵住了脸。
“好了,这是最后一根,拿好别掉,玩去吧。”
纪潜之笑着,送出手中的糖人。原本围在他周围的孩童,嚷嚷着道谢的话语,瞬间一哄而散。
时间仿佛停止流动。
傅明迈不出脚步,也发不出声音。纪潜之眼眸微抬,看到不远处的傅明,只是淡淡打了声招呼。
“师兄,外出游玩感觉如何?”
傅明没回答。
周遭喧闹的声响都黯淡下去,唯独纪潜之的嗓音清晰得可怕。
“听说你求见北霄派掌门,没能进去。这等小事,哪里需要师兄多费口舌。我虽然不算什么大人物,想把聂常海请出来还是挺容易的。”
“……你派人跟踪我?”
“师兄觉得自己为何能轻易离开?”纪潜之扯扯嘴角,“若真能出入自由,魔教早被荡平多次。我知道师兄有时候容易犯糊涂,但这次何以糊涂至此?”
傅明脑中闪过无数猜测,不敢确定纪潜之知道了多少,只好装傻:“我不是魔教的人,就算要走,纪教主也没理由阻拦,更不该跟踪。”
“你说得对。”
纪潜之一步步靠近傅明,直至两人贴面而立,呼吸交缠不可分割。而从纪潜之口中说出来的话语,仿佛千万条尖锐锋利的鞭子,直接抽打在傅明脸上。
“可是我如果不跟着你,如何知道你联络聂夏二人,意图暗中告密?”
傅明耳朵里轰隆一声,浑身温度如降冰点。他嗫嚅着下意识否认道:“我不是……”
“聂常海掌门敬启……当前事态危急,请聂掌门务必重视。纪淮得知心法偷窃一案真相,已屠尽赤鸦堂,北霄派与夏川阁恐怕难以保全。望聂掌门大局为重,暂且搁置武林大会,商讨对策,避免惨案再次发生,使无辜之人横死阳泽山。”
纪潜之说得很慢,语气也很温柔,甚至有些缠绵。他的眼睛望着傅明,黑沉而安静,莫名让人透不过气来。
“还要我继续读么?”
傅明摇头。
纪潜之从袖间拿出两封信来,手指稍微用力,信纸便化作无数碎片,随风而去了。
“师兄。”
纪潜之叫道。
“师兄啊……”
“你怎能如此对我?”
这声音既柔软,又疲惫,像是从深渊沼泽里挣扎出来的气泡。
纪潜之抬手,抚摸傅明颤动的睫毛,发烫的鼻梁,在苍白干燥的嘴唇处稍作停留,最终滑向咽喉位置。冰凉极致的手指收紧,再收紧,似乎要将傅明身体里的气息全部挤压出去。
因为缺氧,傅明的视线迅速变得模糊。他看不清纪潜之的表情,也听不见纪潜之的质问了。
52书库推荐浏览: 苍耳常思 穿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