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青反问:“您是朱?”
凤么,当然属朱。
凤绮生得意洋洋,刚想承认,反应过来,不轻不重道:“没大没小。”
作为引路用的千盏莲灯,最终被人取下,男男女女,青年老少,各提了一盏,将一年到头的心愿与祝福写在其中,推着心头所愿放到了河面上。璞绿城中有条河,两丈来宽,蜿蜒曲折,贯通了一整座小镇。转瞬间便成了花灯的海洋。灯映水来水映灯,重重叠叠,往远方去了。而这个远方,不知通往了何处。
常在生向凤老教主引荐赵青时,是这样说的。
“这是属下表姑妈的儿子的堂姐的外甥的表弟。”常在生笑眯眯道,“很亲的关系。”
——怎么个亲法,至今也没得出结论。
但历任右使胡搅蛮缠和稀泥的功力,倒是一脉传承。
风也静,水也静。没有鎏火教,没有天机门,没有欧阳鹤。
这或许确实是个很适合谈心的夜晚。
“教主怎么跑这儿来了。”
合抱观音下,赵青乍一见到凤绮生时,就惊大于喜,十分想问。眼下他们灯也放完了,河边的人也散的差不多了。就连月亮也西移了。他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
凤绮生道:“那你为何在此。”
赵青不满道:“属下先问的。”
凤绮生道:“本座可以不答。”
赵阁主讪讪摸着鼻子,论起厚脸皮,他果然是比不上教主。
“你尚未回答本座,为何当年不情不愿?”
“不记得了。”
凤绮生看了他一眼:“想不起来?”
赵青很有骨气:“想不起来。”
“哦。”教主不为难他,慢吞吞开口,“我好像听到有人许愿说希望鎏火不灭。”
赵青心里咯噔一下。
“还有一个是——”
“教主!”
赵青脑袋里嗡一声,耳朵都快烧了起来。
凤绮生顿了下:“嗯。何事。”
心中虽如鼓擂,但赵青面上还是堆起了笑容,敲了下自己的脑袋,十分诚挚:“属下灵光一闪,不知为何,记性忽然就变好了。”
教主施施然道:“好了就说罢。脑袋少敲。本来就不聪明,敲了更傻。”
说是可以。
赵青想了想:“教主不会同我秋后算账罢。”
“不会。”
“哦。当年属下满心以为服侍的少主是个铁血男儿。结果教主你小时候长得太可爱了,看上去娇小得很,像个姑娘。我一时有些难以接受而已。”
“……”
凤绮生未说话。
赵青跟在他身侧,看着对方散下的头发遮了小半幅面孔,实在看不清神色,只得小心翼翼道:“实话是不是——不大好听。”
“秋水剑给我。”
赵青赶紧将剑抱好:“刀剑无眼。”
凤绮生一把夺过秋水剑。
赵青连连后退:“教主,你说了不会秋后算账的!”
“是么。”凤绮生面无表情道,“也就是现在算账而已。算不得反悔。”
宝剑出鞘流光四溢。
屋顶上喝酒看月亮的一个男人被剑身闪了一下眼,翻身坐起来,下面两人已经似真似假追打着跑走了。“秋水剑?”季梦然捧着酒坛,又给自己灌了一大口,这才呼噜了一把嘴,自言自语道,“他为何会在此处。”
若放在以往,无论是凤绮生也好,赵青也罢,都不会漏过这个男人。因为他们毕竟是很警醒的人。可人活一世,时时提心吊胆,未免太累。人一旦投入了感情,便容易放松理智。放松了理智,就会忽视周遭的环境。所以他们没有留意到季梦然,或许是一种必然。
凤绮生如果看到季梦然,也许便能想起来他是谁。他是少林方丈慧觉的俗家弟子,在最后一次武林盟攻打鎏火教时,就跟在年轻的武林盟主的身后,是他的军师。
当然不管日后季梦然如何。
现下他也只会喝酒念佛,道一声阿弥陀佛。
赵青不确定凤绮生听到了多少,他也不太敢往深处去想教主为何就在庙门之外。是专程来找他的?还是忽然起了兴致来趟这个热闹?哪种答案都不像。赵青认识凤绮生二十年了,看着对方从那么点大,长到如今英武的模样,他知道对方一直以来,心里只有两件事。
光大鎏火教。参悟鎏火功。
教主是个聪明人,心里揣着明镜。他并非不通男女□□,他只是没有兴趣。因为他没有兴趣,所以即便柳夕雁颜色再好,在凤绮生眼中,脱光了也只是赤条条的身体而已。与路边的石块,并无任何区别。因为赵青早就知道,所以他从不奢望,自己这些小心思,会得到甚么回应。承君,忠心,他觉得这一生最好的归途,不过是绝不背离。
既然明知无望,便连提也不提。最好就埋到脑海深处,连自己都骗了过去。然后信誓旦旦的告诉自己,他对教主,是别无他心的。
赵青一直做得够好。
他自己也都信了。
直到那日为教主求药。他忽然脱口而出的心上人三个字,仿佛是一把锁,打开了陈旧的大门。那大门早已锈迹斑斑,吱哑作响不堪重负。轰然破碎后,就连合也合不上。
出格了。
赵青想。
这可真是出格了。
偏偏教主还听到了。看到了。
其实赵青心中是有些忐忑的。忐忑之余,却忍不住松了口气。有些畏惧,又有些不自然,还隐藏了一丝期待。这世上之人,都渴望在情爱上得到回应。他是个俗人,果然不能例外。
赵青在那胡思乱想。
却不知,凤绮生正在一旁,双目如炬,看着他胡思乱想。
活了四十载,凤绮生确实不曾动过情爱之心。或许是因为修练功法至深的关系,他有时摸上心口,会觉得自己那颗心,可能是根本不存在的。柳夕雁对他有意,他知道。或许旁人对他也有意,他也知道。可他那副皮囊,早已承受了太多人的关注。他实在已经习惯了。赵青看他的视线,一向隐藏的很好。若非天机门变故,他从不知赵青对他有这种心思。
凤绮生仔细回想,前世赵青有过么?
他不记得了。
也许有过。只是他没在意罢。
可能是因为教主一生骄纵,年轻强悍,向来高高在上。从没见人为他做到这种地步。而赵青在他印象中,也就是一个耿直倔强甚至有时比较气人的属下。可忽然有一天,他发现这块比石头还沉默,比秋水剑还锋利的男人,竟然为了他,在别人面前跪下。
遭人围观。
声嘶力竭。
霜雪覆头。
苍茫的白色中,只有那点黑,特别惹人注目。直直撞进了教主的眼底。
那一瞬间,凤绮生那颗以为不存在的心,忽然就跳动了一下。他一呆,而后就是忽然涌上的愤怒。仿佛将他的理智都燃烧怠尽一般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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