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拥有井遥这种清醒的思维和自控的能力。
蔡烺就是站在另一边的代表人物。
好几年前,太后有一次和宗恪说,蔡烺希望宗恪把泉子“赏赐”给他。宗恪听了这话,极为不悦,别说泉子是他最宠信的内臣,就算任何一个笨手笨脚的小监,宗恪也不觉得他就可以把对方当成玩物,随便送人。
那一次,尽管是太后的意思,宗恪仍旧回绝了,他说泉子是他手把手教着念书习字、在他身边一点点长大的,而且人十分机灵懂事,训练了这么多年,泉子已经很称职了,宗恪缺不了这个帮手。再者,母后让他赏赐任何金银财货给臣子都可以,但是,怎么能把一个大活人赏赐出去呢?
宗恪的态度十分坚决,所以,这件事也就成了他与太后结怨的N多小事里的一件。
这事宗恪本来不想泉子知道,后来也不知谁透露给了他,泉子表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暗暗把太后和安平侯的弟弟,统统给恨上了。
其实蔡烺一表人才,气质也很独特,并不是惹人讨厌的猥琐家伙,宗恪甚至觉得,泉子以后如果真有那种倾向,说不定会认真考虑一下蔡烺。
只可惜,泉子既不喜欢蔡烺,宗恪也没看出他有“那方面的倾向”,倒是总让他瞧见泉子在异性方面的放浪形骸。
泉子在私宅里纳了不少美姬,回到家就和女人们有天没日的胡混,所以也谈不上半点“禁欲”。那些女人,宗恪没见过,阿莼去师哥家里做客,有幸见过,私下里他和宗恪嚼舌根,说他师哥看女人的眼光超一流,都不知他上哪儿搜刮来这么美的姬妾,而且个个对泉子死心塌地。阿莼说得既艳羡又郁闷。
美女怎么会对太监死心塌地?这个宗恪搞不懂,不过他是宽宏大量的人,一般不会在细节上纠结脑细胞。既然如此,宗恪想,泉子的那些爱慕者们就得大失所望了,但他觉得这样也好,内臣和大臣的暧昧结交,也许会生出什么坏果子来呢,尤其,蔡烺又是太后那边的人。
但是,这么想着,宗恪又觉得自己这种态度对蔡烺不太公平,因为,蔡烺这个家伙,和太后那一派的人都不相同。
蔡烺的母亲是太后平辈间最幼的一个妹妹,蔡烺自己,又是他这一辈里面最年轻的一个,所以幼年特别受太后的疼爱。蔡烺自小在家里被过分纵容,长大之后性子颇为狷介,平日放荡不羁,好酒好诗文,骑马打仗也是一流,曾拼死从蜂群一样的鹄邪人手里,救下被围困了八天、断水断粮的宗恒。这家伙能力虽卓越,却自恃清高,不易相处,尤其这几年与哥哥安平侯蔡珺关系尴尬。
五年前,蔡珺曾经因为弟弟蔡烺酒醉后口出不道之言,诉请治罪。接下来,蔡烺就被姜啸之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捉了去,关在锦衣卫里整整半年。虽然这半年没受什么折磨,但蔡烺和他哥哥闹了别扭,过年过节坐一块儿都不说话。
帝后两派的明争暗斗,这么多年一直存在,单纯从个人角度说,宗恪对太后那些人的反感是很具体的,他就是觉得那帮家伙很“假”,装模作样、装腔作势,他“妆白莲花”他是没办法,皇帝不当白莲花谁当白莲花?但是常年看见这群口是心非、各有一套的家伙,也纷纷在自己跟前装纯,宗恪就非常受不了了。
生在这个家族里的蔡烺,却和手足亲友们不一样,他不爱伪装自己,常常口出惊人之语,一句话道破谁都不会讲的事实,那次被哥哥蔡珺诉请治罪,起因是件非常小的事情:蔡烺醉酒后,跑去父亲的一个妾的坟前哀叹,还给烧了几锭香,他说这妾“可怜”,不幸嫁进这样人情凉薄的家里,以至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老天爷对美人如此苛刻,枉称天地之主宰。
那个妾,也确实很可怜,因为家贫相貌姣好,十六岁就被蔡烺的父亲买来做妾,还没半年,老头子就咽气了,蔡烺的母亲冷酷善妒,认定丈夫就是被这个狐狸精给缠死的,说什么也不肯给这个妾留条活路,没几个月,她就把这可怜的女孩给逼死了。
其实蔡烺跑去坟头哀叹时,他**也已经过世两年了,但是这几句疯话,很快就传到了哥哥耳朵里,安平侯蔡珺为此勃然大怒,觉得弟弟简直是“目无长辈”,所以坚决诉请治罪,要给“不忠不孝”的弟弟一个教训。
在别人看来,蔡烺这么做,等于是给死去的父母一个耳光,连太后都连连捶床,说阿烺这孩子猪油蒙了心。但宗恪却没觉得有那么严重,当事双方都死掉了,活人在坟头说两句,又有什么要紧呢?毕竟,蔡烺母亲的刻薄狠毒是事实。
可是殿下的安平侯神色严峻,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好像皇帝不惩罚他弟弟,他就不依。看他这样,宗恪也只好下令,解除蔡烺的一切职务,然后让姜啸之“把这混小子关起来”。结果谁也没料到,犯人和牢头倒是混成朋友了:那半年里,蔡烺有事没事就去蹭姜啸之的美酒,一来二去成了朋友。
大概是因为被关了半年,蔡烺那狷介的脾性也大大收敛了,不再像以前那样张口就刺激人,所以如今才做了卫戌总督府的左都督。但是宗恪知道,他的心没有改正,内里,还是那个会为无辜女性命运哀叹的蔡烺,只不过年龄渐长,被哥哥吓唬了一回,终于知道,不该替自己制造无谓的生活障碍。
所以,宗恪内心深处,并不想把蔡烺归为太后那一党。
而且,说回到刚开始他讨要泉子那件事,因为宗恪坚决不许,蔡烺也没再提。后来宗恪才听太后说,蔡烺提出那样的要求,是不想让泉子留在深宫里,他希望泉子出来生活,和他一起满世界游山玩水,那样,人生就可以更自由一些。
宗恪斟酌良久,当了一回传话筒,把蔡烺这话传给了泉子。
岂料,泉子听了这话,脸色变得更难看。
“奴婢是内臣,活着在这宫里,将来死也会死在这宫里。离开这里,奴婢便什么都不是了。”他淡淡道,“蔡将军的想法,太简单,太天真。”
是的,这也是宗恪的看法,蔡烺这个人,永远会向着美好的方向看,他不知道,这世上有些人,根本不对自己的未来抱有美好幻觉。
宗恪正想着,泉子却突然说:“既然提到蔡将军,奴婢就想请一道旨。”
宗恪回过神来,问:“请什么旨?”
泉子微微一笑:“不拘是什么由头,陛下最近让奴婢去一趟蔡将军府,就行了。”
宗恪轻轻叹了口气:“泉子,你这又是何苦?”
最近一年,泉子和蔡烺借着公务上的机会,有过几次接触,起初宗恪还没意识到泉子在做什么,后来他发现了,终于忍不住问了泉子。
宗恪猜得没错,泉子是故意去接近蔡烺的。
“再这么下去,太后与陛下必势同水火,太后厌恶奴婢的师父,因为奴婢在陛下身边伺候,对奴婢也没有好脸色。”泉子说,“太后那边的官员,个个沆瀣一气,没有动手脚的地方,唯有蔡将军可以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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