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恒的话到嘴边,紧张的在脑子里反复检索,也不知该怎么回答他。
见他不肯回答,宗恪竟摸索着要下床来:“我去看她”
“陛下……”宗恒慌忙上前欲阻拦。
“她在哪儿?我要去看她泉子呢?来人”
宗恪眼睛看不见,连摸带爬想要下床来,手一没抓稳当,差点摔着。
宗恒赶紧扶住他
“陛下,昨日……阮尚仪的七魄已被取出。”
宗恪一怔,扬起脸,轻声问:“……什么?”
宗恒松开手,停着,半晌,才鼓足勇气道:“昨日,阮尚仪的七魄已散。”
“哗啦”一下,帐子竟然被宗恪扯裂了
宗恒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屋子里,毫无声响。
其余人等,一早就吓得躲出去了,只有宗恒跪在那儿,屏声静气,头也不敢抬的听着,听着头顶上方,传来宗恪沉重急促的呼吸声。
良久,他才听见宗恪的声音:“……赵王,见朕之前,你是不是已经立了遗嘱?”
宗恪很少在他面前称“朕”,更少称他“赵王”,他都是直呼其名的。然而此刻,宗恪改了口。
他的声音如同刀锉斧凿,又硬,又难听。
冷汗,顺着宗恒的额头慢慢淌下来。他不敢出声,只是把身体伏得更低,额头贴在冰冷砖面上。
“念在你这些年为大延尽忠的份上,朕赐你全尸。”宗恪淡淡地说,“至于宗琰,取消世子封号,削其宗籍,贬为庶人,永行禁锢;即刻起,宗玥迁出赵王府,送回舜天宗人府教养。”
宗恒只觉得通体麻痹,几乎要瘫软在地上
这是他最为恐惧的惩罚,比杀死他更恐惧:因为他大胆做了这件违背圣意的事,他的儿子,终生丧失自由,他年幼的女儿,将不得不忍受寒冷和虐待,在暗黑无边的宗人府里,度过余生……
“至于你那位名冠京华的夫人,朕也给她找了个好去处:既然她那么美貌,就别浪费了,教坊司那种地方很不错……”
宗恒终于挣扎着开口:“……陛下”
宗恪停下来,他的语气里充满诧异
“怎么?你舍不得了?”他睁大眼睛,充满好奇地看着面前跪着的男人,就像他真看得见一样,“啧啧,你也有舍不得的时候?你知道怜惜你那位绝代风华的娇妻,你给阮沅散去魂魄时,有没有一分怜悯?”
宗恒伏在地上,不敢抬头,他忍着声音里的颤抖:“……即便陛下要惩罚臣,也请允许崔门主给陛下治疗之后,再下旨。”
宗恪平静的说:“你要做忠臣的榜样,那是你的事,朕不拦着你。至于朕自己的事,就不劳赵王你费心了。”
“陛下阮沅的魂魄已经散了,如果陛下不肯接受治疗,那她的牺牲就是白费了”
“嗯,你们把好事儿做绝,只留了这个坑,逼着朕来跳,是这么回事么?”
“可是眼下情况紧急,泉子他们的七魄又不合适,阮尚仪坚决请命,是以臣……”
“她坚决请命,于是你就顺杆儿爬,散了她的七魄?你就把人这么不当回事?你有没有想过她也是个活人你凭什么散去她的七魄?为什么要这样害她你还是不是人啊”
宗恒忍耐良久,才又道:“陛下,臣这儿有阮尚仪一封书信,她说,等她的魂魄散去,再将此信交与陛下知道。”
宗恪一怔,迅速坐直身体:“信呢?”
宗恒从怀中掏出书信来:“就在臣手中。”
宗恪瞪着虚空,一动不动。过了好久,他才轻声道:“念吧。”
阮沅的信并不长,信中把她为什么要实施散魄术的原因,又重复了一遍,并且她对宗恪说,此事全然是她情愿的,他决不能去为难宗恒,如果宗恪要因此怪罪宗恒,那她就不原谅他。
宗恪听得连连冷笑。
然而再继续听下去,他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原来阮沅不仅要求他接受自己的七魄,还要他下一道旨意。
阮沅要求他,即刻下旨:等阮尚仪醒来,从此不许她过问任何国事,不许她染指政务,更不许晋封她为嫔妃。如果一旦她有了野心,宗恪必须迅速把她送离此处。
阮沅做这样的要求,自然是出于对帝国的安全考虑,她是希望将自己这个“无魄之人”与社稷大业隔开,将自己对国家的损害降到最低。她说,她要求宗恒眼看着宗恪下旨,她希望宗恪将此当做她的“遗嘱”,务必要答应她。
最后,她和宗恪说,既然事已至此,他就不要再抗拒了,不然,就白白辜负了她一片苦心。
信的末尾,阮沅说:“……别为了我就弄得愁云满布,宗恪,我最讨厌那个,别演什么韩剧,唉声叹气说是我害了你,我最讨厌拖泥带水,这种话不要让我听见。如果能够痊愈,往后你更得过得快活一些才行,那样,才对得起我的七魄。”
信全部念完,宗恒收起书信,他依然跪在地上。
宗恪坐在黑影里,不动,不出声,像是死去一般寂静。
宗恒握着信,等了好半天,终于问:“陛下……”
“她就只留了这封信?”宗恪忽然,轻声说。
宗恒一怔
想起阮沅交给自己的那样东西,宗恒慌忙从怀里掏出那物件,双手呈上:“阮尚仪还拜托臣把这件东西交给陛下。”
“是什么?”
“是个玉麒麟。”
宗恒说着,跪着向前挪了几步,将玉麒麟放在宗恪摊开的手里。
握着那冰冷的玉麒麟,宗恪浑身竟微微颤抖
阮沅竟然把她父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给了自己
“她没有……没有再说别的什么?”宗恪的声音竟有些发颤,“她没再提过我?”
宗恒心里咯噔一下
他伏在地上,很久,才答:“……没有。”
跪在地上,宗恒看不见宗恪的脸,但他能听见宗恪的呼吸,乱作一团。
宗恒的头嗡嗡响,他伏低着身体,良久,终于把心中那个疑惑,问了出来。
“陛下……心里爱着阮尚仪?”
这句话问出来,宗恒觉得自己离死罪更近一步了。但他拼死抬起头来,看着宗恪。
宗恪的脸,惨白可怖,竟像厚重的冰封,连一丝裂纹都没有。
但那下面隐藏的湍急寒流,却激烈无比,清晰可见。
宗恒顿时全明白了
很久之后,他才听见宗恪低低的声音:“你先出去。”
宗恒不敢怠慢,起身退出房间。其余人等赶紧围上来问情况如何。
他摇了摇头:“不知道。”
连翼焦急地问:“难道陛下还是不肯答应?”
“我不知道。”宗恒叹了口气,“咱们且别急,也别再逼问了,让陛下再考虑考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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