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内总管听完后,沉吟良久,忽然摇头道:“事情没这么简单。郦岷是个二傻,慕泗决不是二傻。他没可能只为了满足郦岷的要求,就千里迢迢跟来华胤免费杀人。这里面恐怕还有别的用意。”
宗恪想了想,问:“凌铁,慕泗这个人,依你看来怎么样?”
凌铁冷笑了一声:“都说白家是一窝疯子,慕家从慕凤臣开始,脑子错乱起来不输给白家,不过是人丁稀薄,撑不住台面,所以只得委曲求全,装成健康人的样子。慕泗此人心怀叵测,口念佛号,下手却狠辣无情,有他在,慕家怎么肯甘心屈居素州一隅?”
宗恪呆了呆,摇头叹息道:“贵圈真乱”
晋王的事情暂时算安稳下来了,不过,宗恪更关心那突然失去踪迹的五百鹄邪人。后来有线报说,他们在世子作乱之前就悄然离开京城了。
被俘的鹄邪人招供说,那五百人并不是世子的降丁,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也不清楚他是什么人,好像为首那个蓝眼睛鹄邪人,与世子有什么密约,于是世子就带着他们进京了。
提到蓝眼睛的鹄邪人,宗恪心里一动,那不就是他在酒楼上遇见的那个么?
但是接下来,无论朝廷怎么搜捕,都没有再找到那五百鹄邪人的踪迹。
然而这一切,都不是真正让宗恪放在心上的事情。
阮沅的身体依然没有恢复,事后的一系列收拾她都没能帮忙。因为她时常觉得眩晕嗜睡,每天得在床上躺十多个钟头。宗恪叫她别着急,直到休息好以后再起身。宗恪又让泉子去御膳房吩咐,专门给阮沅准备营养的饭菜,还遣了宫人到阮沅身边伺候。阮沅苦笑,宗恪这是要把她供起来么?
她好言相劝,打发走了那两个宫女,又谢过了泉子送来的饭菜,夜晚,一个人在黑暗中躺着。
阮沅总是想着郦岷谋反那晚,宗恪投向她的眼神。虽然当时情况紧急,但阮沅也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与以往有所不同,充满难以言明的关切。
这让阮沅心里发慌,她病倒的这十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甚至连宗恪是怎么痊愈的都不清楚,只知道崔玖已经回楚州了。
而且所有被她问起的人,都说得支支吾吾,有的说她是感染了时疫,也有的说是风寒挺严重,还有的干脆说没啥毛病,就是累着了。越问不出个究竟,阮沅就越起疑心。
她在屋里躺了三天,终于躺不住了,第四天清早一骨碌爬起来,穿好衣服就去“上班”。
来这宫里大半年了,阮沅已经完全掌握了作息规律,早上宗恪得练功两个小时,如果要上朝就直接换了衣服去上朝,如果不上朝,就去书房处理政务,阮沅算了算,今天宗恪该去上朝的。
活动活动筋骨,阮沅溜溜达达来了书房,时间还早,她和门外守茶水器皿的小太监说笑了两句,便进屋来做准备。宗恪还得一两个小时才能回来,等他处理的公文早已经堆在桌上了,公文以内容紧急程度做了标识,阮沅的任务就是在宗恪详细处理之前,把这些乱七八糟放着的公文重新整理一遍,每一份的内容过一道,以宗恪的工作习惯排列顺序,从轻松易下手的起头,把最头疼的放在最后面。
之前阮沅还问宗恪,这样一来岂不是越看越糟心?为什么不把最难对付的放在最前面?宗恪就嗤之以鼻说一看阮沅就是考试成绩差的那种傻蛋,岂不知最难的大题从来都得放在最后面?宗恪的原则是:先把简单的做完,能捞多少分是多少分,至于做不出来的题目,偷看也好扔小纸条也罢,只要不被抓到,到最后都是可以尝试一下的。
阮沅正一份一份收检着公文,却听见身后一阵急促脚步声:“阮尚仪,让我来吧。”
阮沅一怔,回头看,却是莲子。
“哦,你来了,好久不见。”她笑眯眯打了个招呼,“没事儿,我也才刚进来。”
她说罢,又要伸手去拿桌案上的公文,却不料莲子一只手按在了那叠公文上。
“尚仪去休息吧,这些让我来。”
阮沅以为莲子是怕她累着了,便笑道:“唉,我都躺了三四天了,骨头都躺酥了,你也多少让我活动活动。”
她说完,伸手又要去拿那叠公文,然而,莲子的那只手,始终按在公文上面。
“怎么了?”阮沅不解。
莲子那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露出几分难言的神情。
“陛下吩咐过,这些,不让阮尚仪动。”
阮沅一时没听懂他的话:“不让我动?为什么?是有别的活儿吩咐我?”
莲子摇摇头:“陛下之前下过旨,所有公文不经他允许,阮尚仪一概不得过手。”
阮沅心里咯噔一下
她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是阮尚仪生病期间,陛下的吩咐。”莲子说,“当时尚仪病着,所以没人与尚仪说起。”
阮沅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她通体僵硬地站在那儿,良久,才慢慢松开那只抓着公文的手。
“他没说为什么?”她声音嘶哑难听,脸色也发白了。
莲子沉吟片刻,才道:“奴婢只是听吩咐,至于为什么,奴婢也不知道。”
一阵难堪的沉默。
“那他还有什么吩咐?无缘无故的,没、没可能只说了这一句吧?”
阮沅觉得嘴唇像是粘在牙齿上,吐词都不利落了。
莲子垂下眼帘。
“说吧。”阮沅轻声说,“从你这儿听见,总比从旁人那儿听见要好。”
“陛下说,国事,一概不得让阮尚仪过问。”莲子说,“还有,往后,无论发生什么事,尚仪都不得晋封嫔妃。”
莲子说完,他看见阮沅那张俏丽的瓜子脸,顿时变得雪白
她浑身的力气都没了,好像要倒下一样。
莲子想伸手搀扶她,但最终还是作罢。他低声说:“尚仪还是先回屋去歇着吧。”
阮沅没有动。莲子悄悄叹了口气,转身出了书房。
阮沅呆了好半天,这才觉得身上酸软无力,她慢慢扶着桌案,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
她的浑身还在抖,手心全都是冷汗,嗓子却干渴得好像要裂开一样。
原来,宗恪竟对她起了防备之心……
阮沅不由想起刚刚中毒那晚上,宗恪发疯时,掐着她的脖子说的那些疯话:“……你就是那个忘恩负义的贱人手里的一把刀杀了我,再杀了玚儿,你们姐妹好坐拥天下”
这下,她算是全明白了。
原来宗恪至始至终都在提防她,他把她带进这宫里是因为厉婷婷,他怎么都不肯亲近她,是怕她暗藏祸国之心,他身中剧毒,痊愈之后却干脆把她的日常工作都停下来了,自然是出于“吃一堑长一智”的念头,不得晋封嫔妃,更是彻底断绝了她参与到自己生活里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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