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将军,陛下已经赶到……”
姜啸之打断他,提剑飞奔出去:“我去看看”
他走了两步,又停住,转头:“对了,发现景安帝的踪迹没?”
那人顿了一下:“发现了。”
“在哪里?”姜啸之略有点吃惊,他没想到景安帝竟没能逃出去。
那人一低头:“就在前面清明殿内——已悬梁自尽。”
像猛然遭了一锤,姜啸之久久无语,半晌,才低声道:“我先过去看看。”
到了清明殿,首先闯入姜啸之眼帘的,是殿梁上高悬的尸体……
那人披散着头发,似乎表示自己九泉之下无颜面对列祖列宗,所以姜啸之看不清他的脸,却只看见死者一身雪白孝服,下摆溅满了点点鲜血。
再一看,一具尸体被砍落头颅,就横在景安帝脚下,另一具,则被砍得七零八落,仔细辨认一下衣饰,的确是他的驰龙军士兵。
姜啸之怒气往上撞,正要寻觅杀人凶手,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萦玉?你有没有伤着哪儿?”
姜啸之一怔,这声音是宗恪的,他再抬头一看,正解开战袍往一个小宫女身上披的那人,不就是皇帝么
姜啸之慌了神,赶紧躬身下拜:“陛下……”
宗恪看了他一眼,没理会,又继续安慰那个呆若木鸡的少女:“萦玉,你别怕,没人再敢伤害你了。”
宗恪这温柔的语气,让姜啸之暗自吃惊,天子在他们面前,嗓音一向清冷无感情,只有私下交谈时,才会流露出一些寻常的温和,他还从来没听过宗恪用这么温柔的声音和谁说过话。
萦玉?……
姜啸之的脑子打了个闪,他想起来了
景安帝最爱的小女儿,嘉泰公主,名字就叫元萦玉
想到这儿,他大着胆子微微抬起头来,打量了一下那个衣不遮体、满身是血的少女。
她身上很脏,有血迹,头发披散着,上面沾染了呕吐物,衣服都被划破了,胳膊露出了一大截,少女的神情也很呆滞,眼睛空洞,僵硬不堪,活像个木偶。
“……爹爹死了,爹爹死了。”她喃喃道,声音机械,就好像脑子坏掉了,只会重复这一句话。
“别想了,别去看。”宗恪紧紧抱住她,“萦玉,先去睡一会儿,好么?”
女孩像是全未听见,嘴里还在嘟囔:“爹爹死了,爹爹死了。”
宗恪叹了口气,他转头看向旁边跪着的一排小宫人:“青菡?青菡在这儿么?”
其中一个比嘉泰公主更年幼的女孩儿,颤颤巍巍站起身来:“奴……奴婢在。”
这个叫青菡的女孩儿,早吓得面色蜡黄,满脸是泪,身上筛糠一样的抖。
宗恪看看她,却微微一笑:“好些年不见了。青菡,你不记得我了么?你还帮你们公主给我送过芙蓉糕的。”
本来就被眼前这一切吓得不轻,猛然提起往事,那小宫女显得全不知所措。
见她这样,宗恪轻轻叹息:“你来帮我一把,把公主扶下去,换身衣裳洗洗脸,让她睡一会儿。等会儿我会叫大夫去看她。”
青菡这才醒悟,赶紧拉了旁边同伴,几人一同上前扶住元萦玉,搀着她往里面去。
等女眷们都退下了,宗恪这才转过身来,他看了一眼阶下横着的两具尸首。
“是朕动的手。”他说,“当时嘉泰公主受其侮辱……”
年轻的天子话没说完,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姜啸之恍然大悟。
殿内气氛异常尴尬,几名原本在路上叫嚣着严惩凶手的驰龙军带兵官,都拿眼睛看着姜啸之。刚一进宫,天子就无端惩罚小卒,这简直是给驰龙军的主帅出了大难题。
姜啸之在心里轻轻喟叹,他恭敬跪下来,道:“是臣约束部下不严,以致他们放肆犯上,还请陛下处罚臣。”
虽然没有抬起头来,但姜啸之很明显感觉到,面前的少年松了口气。
“此事以后再说,你们先下去吧。”
“是。”
姜啸之微微直起腰,示意手下几个带兵官一同退下。转身时,他的眼角瞥见了悬梁之人,那一袭污脏的孝袍……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他心中索然无味地想,曾经姜啸之以为,自己会不惜一切代价,把利刃捅入此人的胸膛。夜复一夜,那种渴望搅扰得他寝食难安。然而这一刻终究到来了,姜啸之却既不高兴,也不满足,更没有了操起利刃捅向这具尸体的欲望。
他只感觉到一股淡淡的空洞和失落。
原来,复仇就是这个滋味啊。
两个月之后,那个亲手斩杀了一名驰龙军士兵的少女,元萦玉,被天子立为皇后。当新皇后于大典之上,出现在群臣的面前时,姜啸之在遥远的台阶之下,静静注视着那华丽衣装裹着的人,她那张美丽的脸。
她的表情依旧很僵硬,比那天刚刚杀了人的样子,好不了多少,虽然行为举止,全部遵守着典礼的规定,但少女的一举一动,都显得无比僵硬,零落的、缺乏支撑的瘦削身材,令人想起接榫好四肢的木头玩具。
也许,这就是天子的新玩具吧?姜啸之心里不由想。
但即便如此,他也丝毫不同情她。
他不喜欢这个少女,不仅仅是因为,她杀了他手下的士兵。
第一百六十七章
次日,果然如厉婷婷所承诺的那样,她又好好地出现在楼下小区的早点摊前。
下楼去买早点顺便监视她的游迅说,皇后看起来精神不太好,眼圈发黑,也没有认真梳洗。
“还拿很渗人的眼神盯着我。”他嘟囔道,“还问我,买那么多油条干嘛。”
“你怎么说?”游麟问。
“我当然说,臣要吃早点啊不光臣要吃早点,侯爷也要吃早点,同泽们都要吃早点……”
他的话还没说完,锦衣卫里另一个叫萧铮的,连连叹息摇头。
“然后,我说完之后,皇后就指着我和卖早点的说:他是神经病。”
游麟噗嗤笑起来,姜啸之也叹息:“阿迅,你的话太多了,你不该什么都和皇后说的。”
“可是大人,她问我啊,皇后问我,我能不答么?”
“就因为你这么答了,反而会被皇后抓住把柄,说你是神经病。”萧铮苦笑,“这往后,这小区里的男女老少,就全都把咱们当成神经病了,再有个什么事儿,咱们就不好行动了。”
萧铮这人,姜啸之特别倚重他,因为人聪明冷静,比游氏兄弟年长几岁,又稳重,如果姜啸之不在锦衣卫里,事情多半是交给他的。
萧铮跟随姜啸之多年,最早,他俩还有井遥,都是大将宇文翔的手下。井遥对萧铮评价很高,说此人“靠得住”,井遥虽然平日爱说爱笑,看人却毒,对属下也颇多挑剔,没有两把刷子的,极难入他的法眼,他认为靠得住的人,不过四五个,萧铮就是其中之一。因为对萧铮的器重,姜啸之在教井遥功夫的同时,也教了萧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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