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不起来的。”宗玚平静地打断她的话,“母后是把儿臣当做挽回您过去的工具么?”
厉婷婷万分愕然地望着宗玚,她一时竟没有弄懂孩子的话。
“母后费心治好了儿臣,等儿臣像没事人似的站起来了,母后从前的所作所为,就可以烟消云散了,也不必再为此愧疚了。”宗玚的声音很生硬,“儿臣明白的。母后就盼着这个,母后是想把儿臣这个活证据给消灭掉。”
厉婷婷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没想到孩子竟然这么说,她没想到,宗玚的话竟然说得如此直接,如此不顾及她的颜面。
想必,最近一连串的诊治失败也打击了孩子的心灵,虽然不愿过来,但被父母说动,宗玚内心深处,其实对重新站起来这件事也是抱有过一定希望的。
然而现在事实证明,没有任何一种办法能够治好他的腿。这打击太沉重,连这样一个能把死人医活的神奇世界,都拿自己残废的双腿没法子,这让孩子也自暴自弃起来。
“……之前是为母后自己,现在还是为你自己,母后在儿臣的饮食里下毒,想让父皇抱憾终生,还想把儿臣变成一个傀儡,如今母后又后悔了,又想治好儿臣,等到把儿臣治好了,你就可以和父皇、和满朝文武说:你有多么好心,多么伟大,你不惜一切代价,把这样一个残废孩子给治好了,天下还有比你更好的母亲么?于是,以前的事儿就可以一笔勾销了。”
“我没那么想”厉婷婷声音发颤,“玚儿,我不是为了推卸责任”
“不是为了推卸责任又是为了什么?母后和父皇,你们俩都是一样的人,一样爱推卸责任。”
厉婷婷傻了
她从来没想到,宗玚对宗恪居然也有怨言
“母后想把儿臣变成傀儡,不让儿臣学正经东西,就成天yin*儿臣画画念诗,偷懒玩乐,看见儿臣去摸那些刀啊剑的就恼怒,看见儿臣画画就说好乖……”
厉婷婷说不出话来,她的确在早年做过这等缺德事情。
“母后就指望把儿臣变成个废物,身体残废、脑子也残废的双重废物,最好像景安帝那样,只知风月不问政事,最好也像他那样,把整个国家给毁掉,反正旧齐元家被姓宗的人给毁了,母后再假儿臣之手毁一遍,一点都不过分。”
厉婷婷的耳畔轰轰乱响
“父皇呢,他怎么都不肯惩罚你,却知道来惩罚儿臣,他成天对儿臣说,你是多么可恨,多么恶毒,他在你身上费了那么大的功夫,他对你那么好,那么宽宏仁慈,你回报给他的却只有仇恨和羞辱,他说母后教给儿臣的一切都是坏的,都是可耻的,你不知悔改、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下手,所以,儿臣要是沾上了一点儿你们元家的那些毛病,就不配做他儿子。”
原来宗恪是这样对孩子说的,厉婷婷恍然大悟,原来宗恪竟然对儿子灌输过这么严重的仇恨观念
“那段时间,儿臣真是晕啊,晕到想死,”男孩的脸,被旧日痛苦给弄得怪怪的,“儿臣被你们给掰成了两半,母后说,要恨就去恨你父皇,父皇又说,要恨就去恨你母亲。你们每天剑拔弩张的难道还不够么?还非要捎带上我”
他越说越激动,小脸变得煞白,连嘴唇都失去血色。想必这些话,存在宗玚心里很多年了,到此时不知为何,终于化作恶毒的语言喷涌出来。
“……我向你道歉,宗玚。”厉婷婷颤声说,“之前是我……是我做错了,还有你父亲,他也……也做错了,我也替他向你道歉。”
“你们两个,全都言而无信、反复无常。”宗玚好像没听见似的,继续说,“他总说早晚得杀了你,可他就是不肯动手,你恨他恨成那样,现在却又来替他说话,五岁孩子都没你俩这么会耍赖”
厉婷婷抓着椅子的扶手,她羞愧得想挖个洞藏起来
“为什么就不能狠下心来把事情做到底?”他盯着厉婷婷,“为什么不干脆把我毒死,断绝父皇的指望?”
厉婷婷呆呆盯着湖水,好半天,才哑声道:“可能是因为,我还是下不了手。”
宗玚没出声,他露出一种不似孩童的、残酷的笑。
第两百九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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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九十七章
回到家里,厉婷婷和父母说,宗玚把她骂了。
厉鼎彦他们吓了一跳,还说这怎么可能呢?这孩子看起来多么懂事、多么有规矩啊。
于是,厉婷婷就把宗玚在公园里说的那番话,原原本本说给了父母听。
厉鼎彦听得瞠目结舌,大概他完全没料到一个孩子会说出这种话来。
倒是任萍,沉默半晌,突然道:“我觉得,玚儿说得一点都没错。”
“妈妈”厉婷婷委屈极了,她没想到母亲竟然替儿子说话。
“你和宗恪这样害他,难道还想让他夸你们,赞美你们是一对好父母么?”任萍白了她一眼,“玚儿生你们的气,才说这样的话。他说的没错,他完全有资格责怪你们。难道你现在不让他把话说出来,是想让他把怨恨深深埋在心里头,往后,一辈子在心里悄悄恨你们么?”
任萍这一番话,把厉婷婷说愣住了。
“我看,这样很好。”老太太继续说,“心里有怒气,说出来,比一直憋着不说的好,比一边恨你们,一边还伪装孝子更好。他这还知道恨呢,有些傻子连恨都不会了,那才更惨。玚儿是真的放松了,才肯说这些话给你听。现在他把这些气冲着你撒出来,往后,反而就不会一直恨你们。”
任萍这话,说得厉婷婷也没了脾气。
“他恨我也罢、不恨我也罢,都挽回不了过去。”厉婷婷啜泣道,“他这双腿,看来是治不好的了。”
女儿啜泣,厉鼎彦也叹息,任萍却好像在想什么。
然后,她忽然说:“难道不能试试丹珠么?”
这一句话,把父女俩都说愣了。
此时已经吃过晚餐,宗玚在卧室里玩着轮椅,其他三个人在客厅商量着事情。
厉婷婷不懂母亲说的是什么意思。
“老头子,你忘了么?”任萍转头对厉鼎彦说,“婷婷两三岁的时候,云敏不是用丹珠给她治过病的?”
厉婷婷吃了一惊:“我小时候生过病的?”
任萍笑道:“这事儿没和你说过,所以你不知道。你两岁半的时候吧,生了一场重病,后来去医院检查,说是……血小板的什么问题,很严重,好像是先天就缺了什么,遗传的毛病吧。这个我也弄不懂。回来我和你爸爸都急坏了,医生说得要把人活活吓死呢,说这种病活不过青春期。”
厉婷婷噗嗤笑了,她现在青春期过了这么多年了,一直都好好的。
“唉,你现在是觉得可乐,当时真把我们吓得不轻。”任萍继续道,“回来你爸爸就和林展鸿说了,他就叫云敏过来看看你。云敏给你检查了一回,就说这得用丹珠来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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