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让你入行伍,去打仗,我觉得这不好,我求他说,能不能别让你上沙场?就安心读书,往后做个读书人,或者哪怕学做生意,去经商,那都是好的……”
姜啸之哭笑不得,他没想到,养母竟然还有过这样的想法。
“您是怕我吃苦累着了。”他点头说,“可是母亲,我这种性子,哪里耐得下心、只坐在屋里读书呢?”
太傅夫人摇摇头,哑声道:“我不是怕你累着了,阿笑,我是不想你上战场去杀齐人啊”
这话,简直如同一枚穿心箭
姜啸之呆愣了半晌,才艰难道:“母亲……”
“你是齐人,我们却培养你、让你上战场杀自己的族人,这是造孽”周夫人喃喃道,“早晚有一天,你会后悔当初……”
“不我不会后悔”姜啸之马上道,“我这条命,是父亲母亲给的。景安帝杀了我亲爹亲娘,我一点都不后悔上战场杀齐人”
周夫人苍老的容颜,浮现出痛惜的神色:“总有一天,你会发觉你无处容身。”
姜啸之呆住了。
周夫人呜咽起来:“我不想阿笑你落得那样的结果……”
直到此时,姜啸之才明白养母的痛悔,原来她早就洞见了自己的未来,她早知道自己走上的是一条不归路。
到如今,他只能把舜天当做避难所,这难道不是很好的证明么?
姜啸之沉默良久,才道:“母亲不必伤心,就算父亲有这样培养孩儿,毕竟,这也是孩儿自己的选择。”
周夫人伸出干瘦的手,握住养子的手:“……还有凝琬的事。”
姜啸之一怔。
“我当初,求你父亲,不要把凝琬送入宫中,”周夫人苦涩地叹了口气,“阿笑,你心里一直喜欢凝琬,是不是?”
这冲击,来得太大,也太迟,姜啸之一时竟不能言。
他没想到自己少年时的心思,竟被养母给猜中了。
“要是当时我执拗一些,坚持要把凝琬嫁给你,那现在什么事也没有了。”周夫人淌着泪,一字一顿道,“现在她在那见不得人的深宫里,你也始终孤身一人,是我对不起你们两个。”
心中的酸楚,已经慢慢涌上了喉咙。姜啸之忍住泪,低声道:“还说什么对不起的话呢?母亲,我和凝琬都已经死心了。”
“你们死心,我却还不肯死心。”周夫人颤声低语,“为什么我的孩子,一个两个都得受这种罪呢?”
她低低的哭起来。
“母亲……”
“阿笑,要是我能再多活一段时间,我就能多护着你一段时间,我就是靠这念头支撑着。”老人泣不成声道,“可是现在,眼看没这个指望了,你自己要当心……”
姜啸之想安慰,却心乱如麻,不知该怎么安慰老人。
这时候,下人进来通报说,琬妃娘娘来了。姜啸之赶紧起身回避,但这时候,琬妃已经匆匆走进来了。
她顾不上姜啸之,快步扑到母亲病榻前:“母亲……”
两行眼泪,落在周夫人的枕边。
姜啸之默默注视着妹妹,他有七八年没见着她了,琬妃的模样依旧,只是脸色更苍白了,少女时期的欢快神情早就不翼而飞,眉宇间,只留下了哀婉的痕迹。
知道此时自己不便打搅,姜啸之悄悄退了出来。
刚才养母的那番话,在他心里翻搅着,让他五味杂陈
如果这番话,在几个月前说,他不会有这么大的感触。黑豹之死,仿佛沉重的一击,把他从自己编织的迷梦里惊醒过来。
要是我能再多活一段时间,我就能多护着你一段时间……养母的这最后几句话,语焉不详,似乎意有所指,姜啸之却不知她到底说的是什么。
琬妃当天没有马上回宫,她在母亲病榻前守了好一阵子,直至周夫人睡着,这才起身。
虽然是宫里的嫔妃,但狄人对男女的禁忌不那么严格,况且又是手足,又有病弱的母亲在跟前,所以琬妃依然过来和姜啸之说话。
姜啸之把崔景明和他说的那些,告诉了妹妹,又安慰她说,今冬看这样子应该是个暖冬,只要母亲把这一冬熬过去,问题就不会太严重。
琬妃仔细听着,她点了点头,又悄悄拭去眼角泪痕:“我只担心,母亲真的有个什么好歹,父亲怕是不能承受。”
姜啸之默默无语,他又想起刚才看见的养父憔悴老去的脸。
虽然和他谈起养母病情时,周朝宗的语句依然如往日般清晰,但他的神情里,却透着深深的倦态。
老头子依然是往昔那般平淡语气,这让姜啸之不由想,或许自己的怀疑,是错觉?
他为什么到如今,还能如此平静呢?
……
此刻没有旁人,因为琬妃要留下用餐,琉璃去吩咐厨房做安排,周夫人在沉睡,榻前只有他们兄妹二人。
房间里,回荡着重病人独有的凝滞气息,四周围比死亡还要安静沉重。
姜啸之想问问妹妹,最近在宫里过得还好么?但又觉得这种话不必问,琬妃在深宫里,怎么可能过得很好?
他还没开口,却不料,琬妃先开口道:“我听说,哥哥你想回舜天?”
这让姜啸之惊讶,原来消息已经传得这么广了么?
“是啊,真是好事不出门。”他苦笑道,“原来连你都知道了。”
“哥哥为什么要回舜天去?”
“嗯,想家了呗。”姜啸之笑笑,“人越活就越想念故土,我最近,总是梦见咱们小时候,一块儿爬的那棵大槐树。就总想问问母亲,那棵树还在么?”
提到往事,琬妃也微微一笑:“树自然是还在的,老宅子也在,可是舜天的老宅子里,没几个人了。”
“没几个人正好,人少清净。”姜啸之说,“小时候总是玩不够,现在得了空,再来弥补也不算迟。”
琬妃苦笑道:“哥哥,你还没成老头子呢,就打算告老还乡了?”
姜啸之轻轻叹了口气:“留在华胤,每日在这官场里搏命,你当这又是什么好滋味?”
这话,说得琬妃心中一沉。
“哥哥,莫非……”她迟疑道,“是迫不得已才走的?”
姜啸之努力笑了笑:“行了你别乱猜,在我这个位置,真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刻,就只剩死路一条了。”
“哥哥这话,说得我很不安。”琬妃低声道,“如果你走了,父亲母亲怎么办?”
这让姜啸之一时哑口无言。
最后他说:“我在华胤,也未能尽心尽孝,回舜天的事,不是一时半刻就动身,眼下先看看母亲的情况吧。也许过了年,等她身体好一点了,我再走。”
琬妃轻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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