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锦生香_楼笙笙【完结】(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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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恪的声音很冷,阮沅无法反驳,却只觉得一阵心苦。

  祖父害得父亲童年孤苦、祖母早逝,父亲活活逼死了外祖父和外祖母,身为亡国公主的母亲,忍辱被迫下嫁,又用毒药毒自己,以致自己双腿残疾……这孩子生在谁家不好?偏偏要投胎在这个家庭里,他上辈子到底造了多大的孽啊!

  每次提起孩子,宗恪总是说得不冷不热的,而且他也似乎不常去看自己的儿子,这让阮沅疑惑,她虽然没有结婚生子,也知道做了父母的人,最爱把孩子挂在嘴边,哪怕听众们全都听腻了,他们也不觉得腻。像宗恪这样平日提也不提,偶尔说起来也是一副不愿多言的样子,实属少见。

  他可就这么一个孩子,宗玚再怎么不招人喜欢,那也是他的儿子。

  是不是做皇帝的都这样?因为孩子也只是臣子之一,所以不愿表现出过度的热心?阮沅不明白,但是很快,她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气温突然狂降,本来还是初秋的天气,一夜之间进入了寒冬,宫里好些人都病了,阮沅在女史们身旁,总能听见低低的咳嗽声,一想到此地没有抗生素,阮沅只好拼命喝热茶吃柑橘,她可不希望被感染。然后没多久,太子也病了。

  病来得很猛,高热迟迟不退,青菡和阮沅说,宗玚烧得嘴唇都蜕了皮。

  宗恪在孩子的床前守了一夜,太医崔景明和一群医生也围在皇太子身边,他们劝宗恪离开,宗恪却不肯。直到清晨,男孩的烧退了,沉沉睡去,他这才起身。

  回到暖阁内,阮沅看他两眼熬得全都是红丝,便劝他赶紧去睡一会儿,宗恪却摇了摇头。

  “倒点热茶给我吧。”他埋下头,努力揉了揉脸,“睡不成了,等会儿还得去见吏部的几个家伙。”

  他的嗓音听起来疲惫不堪。

  阮沅赶紧倒了滚烫的茶,递到宗恪手边。

  “太子没事了?”她轻声问。

  宗恪疲倦地点了点头:“每年换季,总要来这么一次。他的身体底子太差了。”

  “我听舅妈说,我表姐小时候也爱发烧。小孩子发热很寻常,这样的孩子,长大了反而会强壮。”

  宗恪摇了摇头:“时间长了会有并发症,小孩子呼吸道太短,咳嗽久了就容易感染到肺部。”

  “那你该带他回那边去打针啊。”阮沅马上说。

  宗恪苦笑:“你有没有脑子?抗生素很容易造成机体依赖的,这次带他去打青霉素,下次就得带他去打头孢,再这么下去,隔三、两个月就得去一趟医院,时间久了,普通的中药对他就不起效了。”

  “那也比一直拖着受罪强,中药起效本来就慢。”阮沅嘟囔道。

  “嗯。所以我得一直看着他,真到了危险的程度,我会带他去挂急诊的。”宗恪倦怠地揉了揉眼眶,拿过茶来喝了一口,又放下,“可也不能让他太依赖现代医疗。真要三天两头往那边医院跑,大臣们又得有话说。”

  “他们凭什么有话说?”阮沅来了气,“孩子病了,去医院就诊,这又犯了哪门子的国法?太子就不是人么?”

  宗恪用手指轻轻摩挲茶碗,白底描青花的瓷碗盖,有种冰冷的、缺乏情感的触觉。

  “可不是么,太子在他们眼里,不算人。”他淡淡地说,“太子是储君。你见过成天去医院挂急诊的储君?”

  阮沅心里难过,她的喉间涌出酸楚味道。

  “这也不是他的错啊……”她低声说。

  “是我的错。”宗恪说。

  清晨,初冬的寒风刺骨,透过窗户,阮沅能看见院子里厚厚的落叶,苍老的树枝没有绿色,只剩了褐色白色的皮,光秃秃地伸向苍茫蓝天,像枯瘦的求助的手指。生命的凋落原来如此轻易,夏天明明灿烂如海,绿得扎人眼睛,繁茂得像是要撑起全世界,不过短短几个月,就全都消亡了,连踪迹都难以寻觅。

  也许明年花还会开,可是,却不是今年这一朵了。

  “我能补偿给他的,只有这个储君的位置,我能给他的保护,也只有尽力维持他储君的身份。”宗恪轻轻叹了口气,他的声音听起来嘶哑无力,“我知道被丢弃的滋味,我不想让玚儿重复那种命运,那样对他太残忍了。”

  至此,阮沅终于明白,为什么宗恪不肯再要别的孩子。

  女孩也罢了,如果有人给宗恪再生下男孩,那么太子宗玚的地位,就变得岌岌可危了:任何一个健康的弟弟,都会和他形成鲜明对比,朝野内外,改立太子的要求也会变得汹涌难挡,到那时就算宗恪极力反对,恐怕也扛不过。

  母亲是亡国公主,而且叛国又自尽,自己双腿残疾,身体孱弱……一旦丧失了太子的地位,宗玚的人生,基本上就没有任何希望了。

  第三十七章

  进了腊月,宗恪的精神就不太好,阮沅以为他哪里不舒服,细细打量,却又不是。阮沅不敢深问,只好慢慢陪着。

  那天,本来不该阮沅当值,吃过午饭,她去书房,却没见着宗恪。

  “人呢?”阮沅莫名其妙看看泉子,“今天应该不上朝吧?”

  “陛下不见了。”泉子板着脸说。

  “啊?!”

  “从早上到现在就没见人影。”旁边的莲子说,“看样子谁也没带,一个人不知跑哪儿去了。”

  阮沅一晕。

  身为帝王,宗恪的身后,无时无刻不跟着一大帮子人,他到哪儿,这根漫长的“尾巴”就跟到哪儿,就算将这尾巴减到最少,怎么也有个泉子跟着他,阮沅从未见过宗恪一个人到处逛。

  “难道说,出宫去了?”她有点紧张,“跑外面玩去了?”

  “真要出去了,肯定会打招呼的。”泉子说,“现在看来,陛下还在这宫里头。”

  阮沅心里发慌,难道说她无意间做错了什么,让宗恪生了她的气?

  “是不是我做错事儿了……”

  泉子摇摇头:“不关尚仪的事儿,每年今天,陛下总会找个地方自己呆着,谁也不带着。以前还通知我们一声,后来我师父总说这么着不妥呀什么的,陛下就索性一个人跑掉,谁都不告诉。”

  “今天是腊月十三,皇后的忌日。”莲子在旁边说。

  阮沅的心里,咯噔一下!

  “那往年,他都跑哪儿去?”她问。

  “这可没个准。宫里地方这么大,陛下随便往哪个角落里一猫,谁能找得到?”

  “那他啥时候出来?!”

  “这个嘛,日落以后吧。”泉子想了想,“我记得有两年,快天亮了才回来。”

  “那……咱们就坐在这儿等着?”

  “哪能呢。”泉子苦笑,“得去找呀!虽然陛下不想我们找到他,可是咱们这些跟班,总不能干坐在屋里喝茶吧?怎么也得去找找才像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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