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日面对的,只有丑陋而让人作呕的欲望。
她何尝不想生来衣食富足,人生悠然惬意,得一人心,且共携手,白首不离?
本以为那个男子是不一样的,生得一表人才,言语风趣,谈吐不俗,对她百般疼爱。
她想从飘香院赎得自由身,为他生儿育女,洗手作羹。
而男子也答应下来,说会为她赎身,从此在地共为连理枝,长相厮守。
这一等,就等了一月,男子渺无音讯。
为了这个男子,她拒绝接客,受尽折磨屈辱。
飘香院的龟公对付不愿接客的妓女,方法花样百出,不让你睡觉,在耻处涂抹鱼腥,四肢大开赤裸捆绑,与猫共处一室。
从内到外,摧毁一个人的意志尊严,让其彻底沦为赚钱的工具。
她挨了一个月,只想与男子当面问清楚,只要男子一句肯定的话语,她便不觉得委屈。
只可惜,心里那一丝希望终究破灭,天黑地暗。
冬青知道小圆的悲惨,这世上,还有千千万如小圆一般的可怜人,可除了一腔怜悯,她无可奈何。
冬青低头掩去负面的情绪,将水盆放到凳子上,打湿毛巾,要给小圆洗身子。
“来把身上清洗干净了,暂时换上我的衣裳,虽然可能会小了些,但聊胜于无。”
小圆抬手制止冬青的动作,“我自己来吧,莫要脏了姑娘的手。近些日子身子骨弱是弱了点,倒还还不至于无法动弹。”
那只握住冬青的手,看得出骨架纤长,却毫无美感可言,瘦得皮包骨头,手背上爬满弯弯曲曲的青筋。
若非肌肤白皙,竟如同八十老妪那般苍老。
看上去充满病态,冬青却感觉到力气不小,且小圆神态坚决,便只能放下手中的毛巾,起身走出门去。
又觉得有些不放心,回头叮嘱道:“我就在门口,你若有事,或是体力不支,大声唤我,我就进来。”
小圆点头,问道:“我还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冬青一拍脑门,“是我疏忽了,我姓陈,名为冬青,唤我冬青就可。”
“嗯。”
冬青看小圆在解腰带,就把门带上,靠在墙边舒了口气。
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儿,若当初她未装疯卖傻,一路被卖进飘香院,是不是现在也跟小圆一个模样?
脆弱如斯,每日活在绝望中无法抽身,见到一丝暖意便全心慕恋。
如此说来,当初的她又何尝不是?那一丝丝儿温暖,从骨头缝里,慢慢渗透到心里。
幸而她装疯卖傻脱离妓院。
幸而翠枝搭话将她买回李家。
幸而,她遇到的人,是瑾瑜。
至少,瑾瑜从未骗过她,说将她放在心上,就真的一直放在心上。
尊重她,支持她,从未因为她是用银钱买回来的婢女而轻贱她。
在门边站了一刻,一直侧耳倾听屋内的动静。
冬青怕小圆被那男子羞辱,又流了孩子,悲痛欲绝心如死灰,做出什么寻短见的举动。
不过还好,屋内一直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应该是小圆在清洗身子,并未寻死。
又过一刻,屋内水声停住,不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小圆已经处理干净,穿了冬青的衣裳出来。
洗去脂粉的小圆虽然面色更加惨白,却显得精神不少,多了一分自然,不再如同一纸画像。
“冬青姑娘,多谢你伸与援手,可我实在无以为报。”
“不用客气,我既然选择扶你一把,就不打算要什么报酬。”
冬青上下打量着小圆,她的衣裳穿在小圆身上显得有些短,特别是袖子和裙角,感觉悬空空的升在半空。
好在宽窄还算合适,虽然有些别扭,却也不至于太难看。
冬青让小圆好生卧床休息,与瑾瑜一起把水倒了,再拿来一盘点心。
“你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药快好了,喝了药睡一觉,什么事明日再作计较。”
小圆把冬青递过来的点心接在手里,张嘴咬了一口,感觉胸口一热。
那热迅速蔓延到头顶,灼伤了眼眶,视线一瞬模糊,手里缺了一口的点心都多了层层重影。
来不及制止,泪水就从滚落而出。
忙背过身去,抬手擦拭微凉的泪痕。
要忍着不哭,至少不要当着冬青的面儿哭,冬青好心带她看了大夫,还细心给她熬药,她一个妓女,对着冬青哭平白给人带来晦气。
小圆的作态,让冬青仿佛看到了自己。
曾经的她,也是这般自贱,满心卑微,小心翼翼怕犯了忌讳而惹得别人不高兴。
倾身过去,轻轻揽住小圆的肩,一下一下,轻抚着小圆单薄的身躯,好似想为她抚平这些年摸爬滚打得来的满身疮痍。
“想哭就哭吧,不用忍着,我不怕晦气,晦气过来赶走就是。”
小圆本就极力忍耐这无处宣泄的情绪,被冬青一说,终于泪如决堤之水,伏在冬青肩头哭了个痛快。
瑾瑜端着药碗推门而入,入眼的是冬青怀抱小圆,虽然身型大小不如小圆,却气场全开,安抚着哭得一抽一抽的小圆。
看小圆哭得差不多,瑾瑜伸手探了探药碗温度,“别哭了,先喝药,不然一会儿凉了不见效。”
小圆这才从冬青肩上直起身来,眼睛红红的。
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将手里那半块点心塞进嘴里,抬起药碗一口喝光。
哪怕药汁苦如黄连,小圆也未皱一下眉头。
这苦,及不上这些年的万分之一,她已经麻木了。
让小圆睡下,看小圆也不像会寻短见,冬青拉着瑾瑜的衣袖,两人出得门去。
回到二人的房间,瑾瑜看了看冬青的神色,道:“你打算如何归置陶小圆?”
人心柔软,如果没有接触,哪怕谁人被凌迟了也没用太多感触。
可若接触得多,便没办法无动于衷再让其人回到苦海之中。
冬青也正在烦恼此事,一时没有什么定论,“我也不知道,小圆她……或许因为当初与我在一辆马车上,还给我喂了水,我面对她时总有说不上来的感觉。”
“是不是觉得小圆遭的这些苦,你感同身受?想着小圆无法赎身,将再回到那暗无天日的生活中,你就十分不忍?”
瑾瑜知道冬青的感受,因为小圆跟她相同的遭遇,却没有得到相同的结果,从而产生同理心。
不出意料,冬青点了点头,“对……我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无比难受。”
瑾瑜伸手抚平冬青眉心,展颜一笑,“我们为她赎身吧,旁人来湘廊参加秋闱都只有支出没有收入,我们来应试,除了食宿倒还赚了几百两,那些钱,应该够给小圆赎身了,让她回到真正的陶小圆,而不是娼妓非烟。”
说起陶小圆这个名字,瑾瑜觉得有些讽刺,小圆说是因为她出生时白白胖胖圆溜溜,才得了这个名字,如今看过去,干瘦如柴,何来“小圆”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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