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元好笑道:“怎么这阵子转性了?这两孩子说是你书童,这么小个年纪,能识几个大字?以前你可不喜欢小孩。老家那几个小子,没近你身呢就被你马鞭子抽跑了。”
“那得看是什么样的小孩,要是讨喜乖巧的小孩,我自然喜欢。”
李五听着李继勉与李天元说话,眼神却往身后缓缓跟上来的几辆辎重车瞄去,鹏奴正藏在其中一辆车上。她心中暗暗祈祷,希望一切顺利。
三个月前在宁康公主的车队中,她因为董氏之死,害怕执意带走鹏奴会造成更可怕的结果,决定舍弃鹏奴,选择将他绑在了车上没有带走。虽然她从没有表露过,但内心深处对于鹏奴还是心有愧疚的。这一次若是能将他成功救出,也许可以为当日的选择赎一点罪。
车队很快出发,白天赶路,夜里扎营,速度没有急行军那样一日六十里,但也有个四十里,照这速度,四十五天左右便可抵达京城。
当天夜里,车队驶出金燕府,在周边的一个小县城落脚,歇在了驿站里。
李五夜里等众人都熟睡了,偷偷溜到装辎重的马车上,打开箱子将鹏奴放了出来。
鹏奴在箱子里蜷了一天,出来后立即急燥道:“憋死我了,憋死我了,媳妇儿你等我,我先去尿个尿。”
鹏奴动作灵活地一跳落地,一下子就跑了没影,没一会解完手跑回来:“媳妇儿,我肚子好饿,你带吃的吗?”
李五早有准备,拿出晚饭时偷偷藏起的剩菜剩饭给他,鹏奴立即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李五看着他有吃的有一副什么都不担心的模样,道:“鹏奴,吃完了,你就赶紧走吧。”
鹏奴身子一僵,咬了一口面饼,背过声粗声粗气道:“我不走,我都逃出来,我才不要离开。我可以一直藏在木箱子里跟你们回到长安,我憋得住。”
“别傻了,不是你憋不憋得住的问题。你藏得了一天,藏不了十天,迟早会暴露。万一被人发现你是偷溜的,性命难保。”
“那我就偷偷跟在马车后面。”
“他们骑马,你两条腿,追得上吗?”
鹏奴将食物塞得两囊鼓鼓,眼神却黯淡道:“我不管,反正我不走,我走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了。要走……那就一起走。就是,媳妇儿,我们一起逃吧!”
李五深吸一口气,认真道:“鹏奴,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我的父皇母后死了,你的父母也死了,我们现在都是无依无靠的孤儿,我救不了你,你也救不了我。我们现在只能各自走各自的路,各自想办法活下去。你一个人可以安全地离开,而我带着十一,我走不了的。”
鹏奴沮丧道:“媳妇儿……你别跟我讲道理,我不想听你讲道理,我就想跟你在一起,死也死在一起。”
李五捧起鹏奴的脸,认真地看着她的小附马:“鹏奴,如果我们还有命,总会有一日再次相见,但是现在,我们必须分别。”
鹏奴看着李五无比认真的眼神,心里难受极了,连吃也顾不得了,张开双臂将她圈进自己怀里,感受着怀里软糯的小身体:“媳妇儿……我舍不得你。”
李五推他道:“走吧,快走。”
鹏奴悲伤道:“媳妇儿,你一定要好好活着,等我,等我长大了去找你,你一定要等我。”
“好,我等你。”
鹏奴松开李五,拿起没吃完的食物还有一包李五为他路上准备的干粮,恋恋不舍地看着李五,一步三回头地向前路走去。
第019章
李五一直目送着鹏奴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远处,树影遮盖了视线,这才转身返回。
才走了几步,便听一声重重的“砰”。鹏奴原先藏身的货车上,一个少年正站在车板上,面无表情地将打开盖子的木箱合上,然后抬起头朝李五瞄了一眼。
李五心里一惊,这少年什么时候出现的?她一点都没有觉察到!刚才她跟鹏奴说的话他不会都听到了吧?
“你……”
李五正要说什么,那少年却背对她直接从货车上跳了下去,李五愣了愣,就见他身影在马车间灵活穿梭,不一会就消失不见了。
李五回到住处,见李继勉屋里的灯还亮着,刚想轻手轻脚地从他门前走过,就听屋内人道:“进来。”
李五被抓个现行,身子一僵,只得推门进屋。
李继勉正在看书,头也不抬道:“大半夜的不睡觉,出去干嘛去了?”
李五小声道:“解手去了。”目光落到他手上拿的书上,正是西汉桓宽所著的《盐铁论》。
这本书记载的是西汉时期,汉昭帝召集全国贤者和文学与御史大夫桑弘羊、丞相田千秋等人就当时一系列国家大事进行的辩论会,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对盐铁官营利弊的辩论,最后汉昭帝听取了辩论意件,废除了盐铁官营。
李继勉翻了一页纸,似是漫不经心道:“李幽那老儿成日忙着宠幸后宫,你说要是他看过此书,引以为戒,对私盐之罚不是那么严苛,会不会就不会死在一个私盐贩子手上?”
唐朝对盐业严格控制,私贩官盐是杀头重罪。然而这样不仅没有禁得了私盐,反而使得私盐贩子形成了有武装、有组织的势力,也正是因为这样,成元水这样一个私盐贩子才敢聚众叛乱。
李五听不得他这么说她的父皇:“李幽在位勤勉政务,没有一时一刻懈怠。你没有坐到皇帝那个位置上,就不知道当一个皇帝有多难,更不知道一个皇帝在顾全大局、权横利弊上要做出多少退让与牺牲。若如西汉时期废除盐铁官营,那不等成元水造反,朝庭早就因为因库空虚而垮台,原先成熟的经济体系将完全崩塌,士族心变,百姓不安,结果只会比现在更加糟糕。成元水,那就是一群流氓土匪,趋利而聚,利尽而散,借着天灾饥慌煽动民众,这样的人就算趁乱夺了权势,也终不会有好下场,他的格局注定他只能成为乱世之贼,而非乱世之雄。”
李继勉颇为惊讶地看向李五,他读盐铁论,是想多了解成元水这个私盐贩子会是一个怎样的人,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见解。
“若他是乱世之贼,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才称得上乱世之雄?”
李五看着李继勉投过来的锐利目光,低下头:“小公子当为雄。”
李继勉一愣,随即将书反扣桌面,笑了起来:“小丫头,想不到你还会拍马屁?不错,这马屁拍得不露痕迹,爷很喜欢。行了,睡去吧。”
“是,小五告退。”
她退出房门,走到旁边的隔间,将床上已经熟睡的李十一往里推了推,自己跟着爬上了床。
第二天一早,众人吃完早饭后车队离开驿站上路,李十一从怀里掏出两个煮鸡蛋摆到李五手里道:“姐,我吃饭时偷偷藏的,你晚上带给姐夫。”
李五将鸡蛋塞回他手里:“鹏奴昨夜里已经走了,这个你留着自己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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