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巧,安先生的丈夫,苗寨头领江七鹞一时冲动,在对头人手里送了命,四爷又亲自差遣了先生的徒弟戴荃来接,没办法,九王夺嫡这乱局,我和先生也算是一脚踩进了这烂泥里。
先生当年在毓庆宫跟众年长的阿哥相处过,当然晓得八爷九爷十爷十四爷是什么人,除了清楚这些皇子的为人抱负,先生更晓得这未来的结局。
凑巧的是,八爷听信相士张明德的话,正想找人验证,不知怎么,先生回京的消息就这样不胫而走,四爷也由此晓得府中人等不干净,混进了不少八爷党的奸细,正疾言厉色让年羹尧和李卫去查,先生却无所谓,提前回到自己住的临风小筑里睡下了。
翌日是四爷雍亲王嫡福晋乌雅氏的寿辰,府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雍和宫里住的这位王爷平日里虽然不似八爷那般结交广泛,不过本家兄弟福晋等按规矩都是要来送礼恭贺的,先生心知到保不齐要出事,便预先和四爷说了,带着我到惠仁堂药房乐家盘桓一日。
谁知当日一早起来,先生却说有些头晕,不想出门,自觉咱们住的院子僻静,等闲那些拜寿的人也来不了,就留下也无妨。
可当日我确实也见识了八爷廉亲王的神通广大,最让我想不到的,还是我的兄弟,当年那八面玲珑的敬事房总管太监,皇上的心腹,如今居然也暗中倒向了八爷党。
我不过是到后院小厨房给先生熬药,回来路上经过东边穿花回廊,意外地听到有人用江南口音叫我的名字,我下意识回头,当时就晓得事情不对劲。
四爷和十三爷在前边忙着招呼客人,女眷们都在前头花厅里坐着看戏,我估摸着这会子不会有什么闲杂人等到后院来,便大着胆子去给先生熬药,谁知,还是没逃过我那泥鳅一般兄弟的眼睛。
“我说今日大喜,原来是应在这事儿上,我的好哥哥,咱们也十多年未见,不成想今日在这里遇着,当日你伺候皇上亲征噶尔丹,回来的时候梁九功说你失踪,我就晓得,你还活着,没想到你居然在四爷府上。”
我晓得这家伙是紫禁城里混油了的铜豌豆,这皮笑肉不笑的功力这些年有增无减,谁知道他对你笑着说客气话的时候,脑子里少说一万个主意都有了。
我忙解释:“哼,真是幸会,喜事儿,状元豆灌的浆,满是喜事儿,怎么着,你今儿遇上了你亲兄弟,难不成要执行什么紫禁城的家法,把我拿了送慎刑司吗?”
多年未见,我在南方大山里过着寻常百姓的清苦日子,模样着实苍老不少,唇角还有了些胡子茬子。而我这位兄弟,呵呵,居然还是那张清秀显小的脸,那细长条身子,那滴溜乱转看不出善恶的单眼皮鸭子眼,不过是两边脸颊多了两条法令纹,让他看起来跟小孩子有点区别。
他说话的腔调没有变,还是让人捉摸不透,他觑眼扫了一下我手里的药罐,稍微扯动了半边脸皮,好半天,才问我:“听说,哥哥你跟了安莎先生,我说今儿有喜事儿,能遇见故人,怎么着,哥哥,你就带路吧,好歹我当年可还是跟过先生,让我去见见旧主子吧。”
“你,你说什么呢,什么旧主子,这些年我都在四爷保定的田庄里,好不容易这几日送粮食过来,庄头病了,耽误了回程,什么安先生,兄弟,你别胡说八道,好吗?”
“我胡说八道,你别忘了,鹿头,当年你我是怎么进宫的,你我是怎么在宫里出人头地的,是怎么在这世道上活下来的,你也别忒忘恩负义了,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女人,你一去就是十八年,你怎么对得起恩人主子?”
我的同族兄弟,顾问行,皇帝的心腹太监,少见地怒了。他这个人,与我不同,他像天边的罡风,你永远不知他的心在想什么,更别说他的喜怒哀乐,从小到大,我从来都不知道他何时开心,何时难过,他几乎就没怎么感情用事过,也极少发怒过。
呵呵呵,我笑了,我真佩服他的从一而终,多少年了,他居然还记得当日我们被浣衣局的老太监捡回来,被刻意训练隐藏宫中,只为了保住蒙古黄金家族的公主所生的骨血。
“兄弟,你不觉得这太荒唐了,你早就已经在宫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你还想怎么样,你也太一条道走到黑了,是,我们的命是顾太监捡回来的,可是该报答的我们也报答得差不多了,我们让乌伦珠日格公主得到皇上的宠幸,我们让她生下了皇上的子嗣,我们还让她成为了妃子,兄弟,这一切都够了,难道你还要为了八爷舍了性命才甘心?”
“当然,八爷还没有继承大统,这一切还没有结束。”
唉,我低头叹口气,真是造物弄人,我和这位兄弟的性格,还真是彻底弄反了。
顾问行,这个在宫里混得油光水滑八面生风的家伙,骨子里却是个从一而终的愣货。而我,顾维桢,表面上感情用事,人生大悲大喜,骨子里却只是个随份从时的散淡之人。
我不想理会他对八爷的野心,只回身要走,却听见不远处传来巨大的撞门声,辨识出那声音的方向正是后院,我慌了神,扔了药罐就跑。
心里愤恨,早就听说八爷党这些年在朝内朝外的厉害处,处处笼络人心,处处只手遮天,他们要对付个把人,那还不简单,这里可是四爷的地方,他们也敢乱闯。
我红了眼,摆脱顾问行的纠缠,拔脚就往临风小筑奔去,可还是晚了一步,估量着四爷十三爷也听到了动静,只是没想到八爷手腕如此凌厉,敢在雍和宫玩这样的把戏。
不过事情的反转让我们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八爷嫡福晋郭络罗氏的妹妹借口迷路,故意撞开了临风小筑的院门,然后,八爷府上的人把这小小的枯山水院落围了个水泄不通。
四爷十三爷尚未赶到,我却远远瞧见从屋子里强行押出一个披斗篷的人来,那人低垂着脸,不以真面目示人,八爷一个人上前,装模作样地顿首行礼,却突然朱颜失色,眼看着人踉跄着要倒,九爷忙上前扶了一把,同样看清了那斗篷下的人面,平日里阴沉诡谋的毒老九也被吓得有些失魂。
“你们干什么,这里是王爷家的私人地方,你们不经通传就闯进来拿人,是不是太放肆了。”我不顾一切往里冲,八爷的人都以为主子出了什么问题,注意力分散,我如同一股旋风一般,冲进了漩涡中心。
此时,四爷和十三爷赶到了,后面跟着一群本家王爷贝勒福晋等,八爷嫡福晋的妹妹是出了名的刁蛮郡主,看八爷府的人都愣在原地,有些莫名其妙,以为这些人受了什么蛊惑,冲上来就推了先生一下,口里有些倒三不着两地说:“本格格迷路了,想问这里人指个路,谁知这人太无礼,连理都不理会我,我只好看这院子有没有其他人,姐夫,你们怎么了,难不成这院子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八爷九爷脸色难看,四爷脸色更难看,十三爷还不知道先生的存在,不过对八爷的人乱闯雍和宫后院十分恼怒,冲口就对郭络罗氏的妹子吼道:“还以为什么大事儿,八哥八嫂也该管管这本家妹子,怎么在四哥府上乱闯,还得理不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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