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李大人,安莎不是……不是有意的……”我结结巴巴,心里跳得厉害。
“你告诉我,现在军中是不是在传皇上要退兵?”李光地摆摆手,严肃地问,“葛尔丹的情况也不乐观吧?”
这个人,把我当什么?还真把我当奸细了!
他这么问,应该也是康熙的意思,可,他到现在还没发现,由于他的焦虑,他的手还死死地抓着我的手,显然,他没有觉得不对劲,反而,他的神情很不对劲,我这才意识到他只是把我当男人吧!
不过,在我看来,他如此暧昧的动作下,却问出如此严肃的话题,让我实在有点不知所措。
我决定缓和一下气氛,从他毫无意识的亲昵里挣脱出来。
这个人,不是个坏人,典型的书呆子,表面一本正经,但也谈不上什么君子,不过,比起明珠,他还有那么一点汉族文人的仁者之风。
“安莎正要去为皇上诊病,大人便拉我来了,安莎什么也没听见。”
说着,我望望他的手,他这才意识到失礼之处,忙松开了我的手。
“不过……”看在他救了我的份上,我接着说,“安莎从南疆一路过来,这位蒙古大汗到处招兵买马,连马贼都收为己用,看得出来野心不小,安莎的一个朋友,也被他抓去了。”
“皇上的病,真的已无大碍?”
“大人那时如此相信安莎,安莎感激不尽,皇上的病确实已无大碍,只是还不能行军作战,最好不要动怒,还有就是……”
我突然觉得我还是扮演一个小人物的好,何必把自己推到风口上去呢!
但,小人物也有自己的悲哀,那就没办法再做小人物了。
“是什么?”
“就是————安莎想起从前来过中国的一位教士讲的一个故事: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我的心里突然生出一股凉意,望像远处草原,吐出一句话,“就算是这样,也不必劳动大人您吧!”
李光地真的被镇住了,不可思议地盯着我的眼睛,就像我没想到我还能活到今天一样,他同样没想到,我会说出这句透着无数血腥的话。
康熙发火不单是因为前方的战事,更大的原因是京城已经知道康熙的病情,人心叵测,如果发生任何萧墙之乱,那么大清就要面临亡国的危险。
当我说出这句话时,我知道李光地会非常吃惊,因为我已经开始盘算如何再次溜到敌方军营的方法,虽然希望非常渺茫。
不过,我实在不知道,如果没有说出中国这句最著名的杀人灭口的古老谚语,也许我已经人头落地。
因为,刀剑的寒光反射到雪地上,晃得我的眼睛一片雪亮。
“哈哈……”衰弱的笑声从我们身后响起,它充满了杀机,同时,也充满了刻意的欣赏。
是康熙,一个多月以来,他第一次走下病榻,但应该没有任何人知道,连李光地也被吓了一跳。
康熙的健康关系到大清社稷安危,所以,我就成了那把必须藏起来的弓,照我们医生的说法,就是那把刚做完手术的锋利手术刀。
“光地,你说得没错,杀了她的确可惜了,能说出飞鸟尽,良弓藏,哈哈……朕知道,你不但兼通中国医术,还通我中国文化,不过,朕真的没想到,你的学问如此精深,若你生为我族,可以出仕为官了。”
康熙说话底气不足,但字字清晰,身上裹着普通士兵穿的灰色棉袍,斗篷完全遮住了脸,只能隐约看到他闪烁的眼睛。
他不会杀我,不过,还需要一些理由。
“大清皇帝陛下,安莎来到这里,已经是九死一生,安莎虽为外族,在这里也有些时日了,其中内情也略知一二,您现在病情不稳,葛尔丹大军又虎视眈眈,陛下的京城恐怕也谣言四起,唯今之计,只有退兵,但,如何全身而推?此事对陛下来说,确是不易————”
既然如此,我索性全帮他说了吧!
“说下去?”
我相信,康熙已经听到京城变乱的传言,所以才会震怒,再加上粮草不济,就会更加心急火燎。
我望向天边,希望还能看到太阳,可惜,太阳藏在云里,始终不肯探头,我已经不想说了。
冷冷地,说:“陛下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安莎听候吩咐就是。”
什么都不必再说了,祭司的沙漏告诉我,首领就在附近,只是,也许我没有机会再去寻找她了。
“光地,朕改主意了,你现在马上去召集将领到中军帐议事,另外,这里有一封密旨,你速速发往盛京,记住,让德楞泰亲自送去。”康熙终于下定了决心,我知道,是我的话让他下了决心。
李光地眼中则充满了对皇帝英明果断的敬畏,康熙揭去斗篷,脸色由于激动有些泛红,但我马上观察出他脸色泛青,一定是出来受了风,引起风寒,他站在哪里没动,李光地以为他还有下一步的旨意,没有起身离开。
我看出了端倪,一步冲上去扶住了他,康熙看着我的眼睛,自嘲道:“光地,你去吧,记住,有时候,陌生的敌人反而是最值得信任的,就像这位敌人给我们送来的安莎小姐。”
听到小姐两个字,正要离开的李光地忽然迟疑了一下,抬眼凝视了我一下,脸上刷地红了。
他这才意识到,他刚才拉住我的举动,是多么地不合适。
我却没有迟疑,马上回答康熙:“皇上是介意安莎的性别吗?”
康熙气息很弱,不过,看得出,现在他的心情倒比先前轻松了许多,突然近距离地看着我,笑道:“你差点骗过了朕的眼睛,不过,你能骗过李光地的眼睛,也说明他是个真正的君子。”
我双手扶着他,一点也没发觉两人之间几乎没有距离,他的笑,突然变得让我无所适从。
“朕不是君子,朕是帝王,你放心,在朕眼里,你就像南怀仁、汤若望从法兰西带来的天文数术书籍,又或者是最精致的科学仪器,更难得的是,你中西兼通,这样的人才朕只会惜之,用之,怎么会介意性别呢?呵呵,以后你在朕身边行走自行小心就是了。”
康熙气力越来越弱,几乎是靠在我身上,我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在皇家,有时候是的,与其相信自己的亲人,不如相信自己的敌人,这种悲哀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的。
可是,康熙不但是承受了,而且还以一颗仁厚博大之心对待所有人,就算是自己的儿子对自己的背叛,他也是最大限度宽容的。
所以,才会让李光地传旨盛京,与其说是勤王,不如说是为了保住他的儿子,保住大清江山,如此天子,可堪万人景仰。
所以,我这个名义上的敌人,他不但是宽恕了,还厚待之,我不是他的臣子,只是一只想暂时找个栖身之所的候鸟,但现在,却不想离开他,不知道为什么,他说我只是代表先进文明的科学仪器时,我的心,竟然掠过一阵失望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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