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摇摇头。他宁可再等一辆。
司机说:“上来吧,车上还有地方,跟大家挤一挤,今天团部忙,下一班车不知道啥时候来啦。”
北平开始犹豫,如果放在从前他肯定不会退缩,老子说不上去就不上去,大不了在佳木斯再住一晚。可倒霉催的,昨天自己跑出来玩,因大意,钱包被人偷了,去派出所报案,人家只说等有了消息就通知团部。
那我现在怎么办?如今,北平兜里还剩下五毛八,也就够凑合吃一顿饭的,本想打电话告诉连队领导,但觉得磨不开面子,毕竟平日里他总给人家使绊子,如今出事了求人家,人家能管吗?而总跟着他的那几个小喽啰前几天也被派到密山上伐木去了。
身边无人,又没有钱,人生第一次北平觉得自己特别孤独。
“真不上啊?”司机又好心问了一句。“现在已是傍晚,说不好这就是今天最后一班车了。”
“不上。”北平倔强地咬咬牙,大不了去火车站凑合一宿。
汽车重新开动,北平狠狠瞪了容川一眼,仿佛自己这么倒霉全是拜他所赐。就在转身的一刹那,却听一个爽朗的声音说:“别等了,赶紧上车吧。”
这是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记忆中,它从未像此时这般平和友好过。
北平眉头微蹙,以为自己听错了,回过头时,看到容川半截身子已探出车外,风夹杂着积雪,吹白了他的帽子。
第36章
卡车缓缓开动。
北平依旧站在原地,眯起眼睛,视线穿过风雪看向渐渐远去的容川。他们如此熟悉,但在这一刻,像足了陌生人。
手紧握成拳,北平很想大吼一声“装什么好人李容川,想看我笑话是不是?!”,但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口。仿佛有一块石头压住了喉咙。
“上来啊!”眼看汽车越开越快,容川整个身子近乎探出去,焦急地喊道,“上车,纪北平!快点上车!”
他的面容在白茫茫的风雪中像阳光一般真挚可靠。
有一种力量在这一刻推动了纪北平。他不再犹豫,一路朝汽车狂追而去,途中差点摔了一跤。
司机从后视镜看到了他,特意放慢了车速。北平不顾一切地奔跑,奔跑,十几步赶到车前。这时,又有几名男知青同容川一起友好地向他伸出手,大家合力将北平拉上了卡车。
“谢谢。”他跑得气喘吁吁。从小不擅长道谢,此时觉得那两个字陌生的很。他看了众人一眼,却漏掉了容川。掸掉棉衣上的积雪,找到最边上一个漏风的位置一屁股坐下。这里虽冷,但清净。
容川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跟着其他人往里面坐去了。
车厢又恢复了欢声笑语,大家们聊着各自回家的趣闻。
北平独自坐在一角,他“名声”不好,喜欢打架闹事,其他连队也有所耳闻,所以没人主动叫他坐过去,偶尔听到几声窃窃私语。
“他谁啊?”
“你不知道?他就是独立三营那个小阎王纪北平。”
“呀!”
“嘘,小点声,惹急了他小心揍你。”
“我是女的。”
“女的他也揍。”
“这么野蛮?领导不管吗?”
“管个屁!他爹厉害着呢,据说是……”
风夹裹着雪花扑进北平干涩的眼睛,他忽然后悔上了这辆车。揍女人?我什么时候揍过女人?最近倒是被一个女人揍了。她真够猛的,别看身材娇小,细胳膊细腿,一棍子挥下去力道也不小,把他脸上直接打出了一道血印子。招招用力,这是把他当野狗打了。
王阿娇哎……
车厢里,知青们边吃边聊。各种食物的香味混杂,香肠,点心,豆腐干……北平深吸一口气,忍不住舔舔嘴角,一天就吃了碗野菜混沌,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
就在这时,容川喊了他一嗓子,“喂!这个给你。”
一件东西扔在北平脚边,外面裹着半张白色茶叶纸,里面还包了一层牛皮纸,东西说方不方说圆不圆,看不出是个啥。
北平嘬嘬牙花,垂眸看一眼没捡起来,眼角带着厌恶地问一句:“什么玩意?”
“别担心,不是炸药,打开看看就知道了。”其实容川挺想笑的。以前两人对着干时,纪北平一摆臭脸他就想揍他。如今换一种方式与他交流,再看这张愤愤不平的脸,容川只觉挺有意思。
“李容川,想说什么就赶紧说,别绕弯子。”北平不耐烦,漆黑的眸子充满戒备地望着容川。
“我不想打架,纪北平。”容川率先表明态度。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纪北平的厌恶完全在容川意料之中。
北平冷哼一声不言语。既然不想打架,就别跟我说话。
容川不生气,指指地上的东西,说:“这里包了两块烧饼,后海那家回民餐馆做的,拿着吧,我记得小时候你最爱吃。”说完,准备往里走,纪北平却把烧饼不客气地扔过来,厌恶的表情就像扔一颗手榴弹。容川不恼,暗暗叹口气,又把烧饼拽了回去。
这一次正好拽到纪北平胸口。
见他瞪起眼睛,容川冷声说道:“不要直接扔外边,别给我。”然后向卡车里面走去,与其他几位正在聊天的知青坐在了一起。容川人缘好,很快被大家围在中间,有人拿出扑克牌,几人玩起了打百分。
卡车上坐了好几个连队的知青。每到一处,就下去几人。慢慢的,车厢变得越来越冷清,欢声笑语被依依不舍取代,离开密山附近的二十六连后,车里就只剩下了容川与纪北平两人。沉默蔓延,没人开口说话,道路颠簸,卡车叮哐作响,感觉随时都能散架。
司机开了几十里路,人早已乏的不行,为了消除困意,他扯开嗓门唱起了《山楂树》。“歌声轻轻荡漾在黄昏的水面上,暮色中的工厂已发出闪光;列车飞快地奔驰,车窗的灯火辉煌;山楂树下两青年在把我盼望……”
歌声非常不优美,没有一个调是准的。残破的歌声顺着挡板缝隙飘进后面车厢。
“师傅!”容川与纪北平同时喊一嗓子。
“咋啦?”师傅停住歌声。
突入起来的默契让两位年轻人有些不知所措。反应过来后,北平将头转向车外,雪停了,打映着白蓝色的天空,西沉的太阳像是挂在漫无边际的白桦林中。
“你俩是不是要解手?”师傅放慢车速。
“不是。”容川说,顿了一瞬,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个……您……别唱歌了。”
“咋的,特难听?”师傅问。
“嗯……”为了不把狼招来,容川只得硬着头皮实话实说。余光中撇到纪北平嘴角似乎扬了一下。
师傅哈哈大笑,他认得容川,就说:“我五音不全,唱歌当然难听了,川子,你妈妈是文工团独唱演员,你唱歌肯定好听,唱一个,咋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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