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卒恭敬地哈腰,为和玉公主打开牢门,然后快步离开,这一方狱中空荡,和玉公主自常乐面前走过,带起一阵香云,袅袅腾起,迷乱了谁的双眼。
“怎么?王妃在这儿住的可还习惯?”
和玉公主行到常乐面前,微微低头,手中的方帕捂住鼻口,然后轻轻出声,“和玉该不会是第一个来看望王妃的人吧?”
常乐微微侧头,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然后抬头咧嘴一笑,“公主说的哪里话,常某一介贱民,自然住的惯。”
“呦……”
和玉眸中聚了点好奇与笑意,“看王妃如此适应和玉便放心了,回去也好向皇叔交差。”
宋祁么……
常乐心尖微微颤抖,手指不自觉抓住身下的草席,“公主客气了,常乐与王爷只是点头之交,萍水相逢,王妃二字草民又如何受得起?”
“你自然受不起!”和玉公主微微起身,居高临下地瞅着常乐,眸中猛地燃起熊熊烈火,“瞧瞧你这幅低贱的样子,皇叔又怎会当真对你动了心?”
常乐脸色有些泛白,牙关紧咬,第一次,她感受到了屈辱的味道。可她却又难得有一丝庆幸,庆幸在公主与太后眼中,她与宋祁早已分隔两个世界,至少他现在,安全了。
“公主若是没什么事就先回吧,这牢中污秽,怕脏了您的衣裳。”
常乐语气淡漠平静,垂眼望着地面,发出的声音却依旧动听之极。和玉似乎被常乐的语气激怒一般,上前一把掐住她的下巴,五官狰狞地堆积在一起,早已不复刚刚的从容。
“皇叔不会爱上你,恒裕更不会!就算你今夜暴死狱中,也不会有人怜悯惋惜!”
常乐微微嗤笑一声,只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来,“江小侯爷可是与公主解除了婚约?”
和玉的眼神有一瞬间地愣怔,然后手起掌落,只听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常乐狠狠跌坐在地上,脸上有种火辣辣的疼。
“恒裕和本宫之间的事情,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来多嘴。”
只见和玉公主朝外轻轻招手,口中吐出的几字让常乐莫名有些恐惧。
“来人,赐酒。”
常乐一抬头,和玉正巧回神望她,眸中忽地荧光流转,歪头一笑,“太后赐酒,可是你莫大的福分呦。”
直到和玉身后的几人簇拥上前,掰开常乐的齿关,狠狠灌下那杯略带腥味的御酒之时,常乐的两眼才蓦地落下几滴泪水,心下却是久违的放松与平静。
似乎一直在岸边小心翼翼摸索前行的盲者猛然落入河中,挣扎无助过后才发现,人生在世,到底不过一死而已。
至少,她可以不欠他了,再也不欠。
☆、北域一枝花
“为什么?”
一名女子蜷缩在阴暗的一角,眸子垂着,声音却有些异常的嘶哑。
在她对面的男子只嗤笑一声,修长的身影映在地面上,模糊了一片。
“太后不过是想以你作为要挟罢了,想让本王提早起兵造反,好彻底除掉本王。”
说着,那人上前两步,清凉的手指覆上她的眸子,面上的笑意却愈发地冷,让人禁不住有些微微打颤,“莫要如此看我,能让你痛快一死,已是我极大的宽容。”
是么?
忽地,她一把抓过那人白皙的手腕,狠狠咬上一口,空气中荡漾出一抹血腥诡异的味道,那人却只微微蹙眉,面上的表情变幻几遭,最终还是习惯性地隐入淡漠的神色之下。
只听她微微开口,似乎如此就已用尽了余生所有的力气,“虽说我已记起那些过往,可在我心底,我终究是我,也只是我。如今你既已选择弃我辱我,那从今往后,你我便只为陌路、再不相干。”
那人听后,只淡淡收回胳膊,笑意浅浅,“我竟不知,聪明如你,却还是拜倒在了本公子的魅力之下。”
她亦笑,笑得有些疲惫不堪。原来,一个人有多深情,就可以有多残忍。
“被弃之妇,将死之人,足以一解往日恩仇。”
她的嗓音听着有些撕心裂肺的痛感,
“你走吧……”
一句话,足以表明她已经放下了吧。曾经翘首以盼,曾经望眼欲穿,只为能最后瞧他一眼,听他说说话,哪怕他最后骗她一次也好,说他是迫不得已,说他是有心无力。
可惜他来了,却不肯圆她最后一梦。
那一瞬间,她顺利体会到了悲戚的滋味。自己曾经宁愿放弃所有的自尊,想将自己彻底交给他,可是他却不要,哪怕他本可以自作糊涂。她虽可以骗自己,骗自己那是因为他想认真待她,可她心底却比谁都清楚,那只是因为他不爱她,罢了。
不爱,又何必挣扎?
……
“喂,小宁儿,快些醒醒,先生我还要赶去城西授课。”
常乐的睫毛微颤,两眼朦胧中瞧见一个青色的背影,那人将肩上装得满满当当的竹篓放到地上,夸张地喘出两口粗气,貌似孱弱的身板随之歪倒在一边的竹椅上,然后两腿倒腾两下,便连人带椅挪到了常乐跟前。
常乐无奈地叹了口气,手指杵过那人的额头,将那人推开一些,然后不紧不慢地起身。
其实,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如今竟还能活在这世上,远离千荥城,远离那些过往浮尘,淡静自然地生活。
还记得宋祁离去的第二日傍晚,常乐便在狱中见着了江恒裕,那人还未待她言语,便一把将她拥在怀中,声音有些哽咽生涩,只道了声,对不起。
常乐叹了口气,本想帮他擦一擦眼泪,恒裕却猛然低头,贴上她的唇瓣,呼吸灼热滚烫,常乐只微微挣了挣,便迷迷糊糊地晕了过去。待她醒来之时才发现,自己早已离开了西禁司,离开了千荥城,并已身在赶往北域的马车之上,常乐望了望窗外遥远清透的天色,顿时身心一轻,眉头却又几不可见地蹙起。
她欠了恒裕一个情,可她却难以偿还。
大炀极北之地多被当地百姓称为北域,北域西南有一座小城,名唤留川。此间民风淳朴,四季如春,倒是个偷闲过活的好地方。
马车早在北域之外便被常乐设法甩开,她随着北行的官道徒步行了三日,正当她筋疲力竭、举头无措之时,正巧遇到一位自山间打牛车而归的男子。
当时已是三月出头,那人头戴一顶夸张的草帽,牙尖叼着一根稻草,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架着那辆牛车自她面前经过,丝毫没有瞧见常乐摇摇欲坠的模样。
常乐盯了那人片刻,然后狠狠一咬牙,紧跑两步,猛地拦在牛车面前,那名男子惊得匆忙一勒缰绳,然后气势冲冲地跳下牛车,跑到常乐跟前,将草帽往地上一甩,大有泼妇骂街之态。
常乐当时竟然在想,宋祁就从不会如此行为,那人平日里总是一副清淡的样子,却又能简单三言两语便将你气得发狂。
山脚的风幽幽吹过,带起那人丝丝墨发,常乐瞅着那人显露出的刀削似的眉峰,鼻梁高挺的俊秀模样,面上的笑容莫名有些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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