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宝如忽然笑了下:“你想要孩子,现在赶紧去纳妾,只怕还来得及……”
许宁摇头:“不要怄气,宝如,你明知道的,你如今肚子里有我的孩子,你爹娘绝不会同意你和离,给我一个机会,我来弥补你,我们好好的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我会给他我能得到的所有最好的东西……”他忽然哽咽了,唐宝如再次被他吓了一跳,她从来没想过许宁想要孩子的心qíng这般激烈,前世他明明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对罗氏带着她到处求神拜佛总是漠然以待。
她有些难以置信道:“你就真的这么在意孩子?”她以为只有她才在意孩子。
许宁低了头,自己擦了下眼泪,过了一会儿低声道:“我一直觉得,从来没有个真正的亲人,爹娘将我出赘,兄弟qíng分也薄,子女上gān脆就无缘,岳父母虽然待我不错,也终究不是亲子,他们待你才是全然无私,我一直很羡慕你……若是有个孩子,我定待他如珠如玉。”他不再说话,有些难为qíng,他并不是一个qíng感外露的人,能说这些,已是连日来心力jiāo瘁,数个震撼人心的消息几乎要碾碎他的脊梁,他终于忍不住对这个从前世陪自己到了这一世的女人吐了心里话。
唐宝如忽然理解了他的想法,这是终于有了一个血脉相连的孩子,所以分外看重?她看许宁红着的眼圈,仍然有些不能相信这个活了两世位极人臣的人如今居然为了个孩子在自己面前落泪,真是……亲人什么的,上一世他爹娘不是对他分外倚重么?难道那般都还不够?这是重活一世,终于明白他爹娘对他的感qíng并非无私么?
她忽然有些想笑,却仍然忍住了,许宁仍然低声下气道:“你生下他,我这一世绝不纳妾,给你应有的名分和尊荣,也决不让你在我爹娘那儿受委屈,你也别担心朝堂争斗,我尽力而为,总能护住你和孩子……”他顿了一会儿,轻轻抚摸唐宝如的手,低声道:“你想要的,我会尽量给你。”
唐宝如心里有些悲凉,她问自己,你想要什么?你想要他,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宁哥哥,爱我重我,护我疼我,白首相知,可是前一世岁月已将一切摧残,即便重来,所有人都已忘记,只有彼此之间仍然记得那一段千疮百孔的过去,无法挽救弥补,她深深看进许宁的眼睛里,无声地问自己也是问对方。
许宁抬头和她对视,双目怆然。
他知道她想要什么,却没办法做出许诺和保证,前一世是恩义大于qíng爱,这一世是弥补多于爱重,但是他会尽力,他手指紧紧缠着唐宝如的手指,让她几乎有错觉自己是稀世珍宝被人深爱——可是她很快记起许宁态度的转变,是因为她肚子里头如今多了一块ròu。
这一刻她明明应该开口,学着那话本里坚qiáng决绝的女子,说一句“水因有xing山难转,你若无心我便休”,可是她的嘴唇微微颤抖却说不出话,虽然跪着乞求的人是他,唐宝如却觉得在感qíng里卑微的渴望和乞求的人,却是自己。
她满心酸涩,她本来就没有打算不要这个孩子,前世盼望了那么久的孩子啊,许宁同僚孩子的满月席、抓周席,她每次参加都是满心的酸楚,走在路上看到别的妇人抱着孩子,都要充满艳羡地看一眼,就连段月容明明那样苦命,就因为她有儿子,她都觉得比她qiáng,整整缭绕她前世大半辈子的yīn影啊,因为不能生,她总觉得自己比别人低一头,她在公婆面前始终都抬不起头……
她想要这个孩子,但如今qíng势,爹爹生病,家里生计勉qiáng维持,母亲要照顾爹爹,她若是带着孩子和离,只会让爹娘忧心分心,一家子生活分外艰难不说,更会有小人恶意揣测这孩子是否不是许宁的才与许宁和离,到时候这孩子又当如何面对这个充满流言蜚语的世界?而那不可知的命运不知是否还会卷土重来,将这个孩子带走,她不敢赌这样的风险。她自己一个人不怕辛苦,但是父母、孩子是她的软肋。她不能矫qíng地说她能一个人给孩子和父母过好生活,她需要许宁一同面对这场命运的考验,即使他们之前的qíng分已不再,哪怕只是合作,许宁也是个qiáng有力的臂助,更何况,他还是孩子的父亲,她并不希望孩子一开始便没有一个完整的家,父母一定也是这样期望的,她重活一辈子,为的是自己,许宁究竟对不对得起她已经不重要了。
从发现自己怀孕开始,她就知道自己现如今是和离不成了,自己爹娘绝不会答应她在怀孕的qíng况下和离,官府也不会判,为今之计,只有在许宁歉疚和在意这个孩子之时,给孩子争取更多一些保障……和离之事,恐怕要往后推迟,至少不能在这当口至父母和唐家于风口làng尖中,让孩子受了委屈……她终于开口:“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许宁愣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唐宝如答应了,眼睛里带着狂喜,看向她:“你答应了?”
唐宝如摇了摇头:“不……许宁,我不能原谅你,纵然你前世有那么多的不得已,我知道你不甘心、不愿意,我也知道我们上一世走到那样子我自己也有责任……但是我仍然不能原谅你。但是我愿意为了孩子,为了爹娘,将和离的事往后放一放,和你之前说的一样,我愿意和你合作,尽量为你的大业提供帮助,扮演一个合适的妻子角色,但同样我需要你给我足够的尊重和体面,我和你一日不和离,你一日不能纳妾。”
许宁面目凝重看向她,低沉道:“我答应。”
唐宝如继续道:“我任何时候想要和离,你都不得阻挠——同样,你若遇上了别的更好的女子需要我让贤,我也可以让出这妻子名头,但不可因此牵连到孩儿的嫡系身份。即使我们和离,你也要对我们的孩子始终如一的好,尽力为他选择最好的生活和未来。”
许宁沉默了一会儿,抬眼看唐宝如的双眼,终于开口:“不会再有别的女人。”他的眼睛里隐有水光:“他也是我的孩子,我愿将我的一切都给他。”
时间常常让人自食其言,唐宝如脸上掠过一丝嘲讽,许宁知道她不信,却也知道此qíng此景言语的无力,唐宝如继续道:“你怎么孝顺你爹娘都可以,但不许他们gān涉我和我的孩子的事qíng,任何涉及到我孩子的事qíng,我必须有决定权。”
许宁点头:“我都答应——只要你为我生下这个孩子。”他如今犹如溃败之军,让出自己所有权利。
唐宝如冷笑一声:“你要明白这一点,这一世我不会对你爹娘让哪怕一步,他们若敢犯我,我绝不会忍,为保你爹娘的体面,你自己用你相爷的智谋想一想怎么让他们最好别出现在我跟前。”
许宁从胸口长长叹了一口气,感觉到眼前这个女人又开始嘴硬心软,他忽然弯腰将她拥住,柔软娇小带着馨香的身躯曾经是他熟悉的,如今这身体内却有他的血ròu。在许宁长成铜皮铁骨刀枪不入之前,他曾怯懦卑微,在黑暗的夜里怀疑自己,他曾那样渴望着来自骨ròu至亲的爱,一遍遍的想自己是不是不够好,不够乖,所以被送走入赘,被那么多人看不起,是不是自己足够好,就可以回家了。等他慢慢长大,终于知道了很多东西,他努力向所有人证明自己绝不是多余无用的那个,那样辛苦,若是他有孩子,他绝不会让孩子有一丝一毫的怀疑自己不被爱,他许宁的孩子,绝不会和他一样。
唐宝如有些挣扎,却感觉到了肩头有些濡湿,许宁低声道:“谢谢你,我既许诺,便是自己死,也会保你和孩子一世平安。”
唐宝如努力将自己那点被爱的错觉撇开,把那些满怀求而不得的酸苦吞入怀中,重新拾起自己的自尊以显得不那么失落:“能不能不说这些不祥的话……总要试一试,搏一搏,我就不信我唐宝如真就天定了如此的命。”
许宁松了手,在桌上拿了药碗过来,拈了勺子喂她,qíng绪仿佛已经平复,表qíng一如既往地冷静,只有微微有些发红的眼眶证明适才他的确曾经那样丢脸地跪在唐宝如面前乞求。
唐宝如接过碗自己喝了几口药:“我今天把宋晓菡给骂哭了,你自己想着如何应对吧。”
许宁一愣:“她怎么招惹你了。”
唐宝如冷笑:“她直愣愣跑来劝我要以你前程为重,我让她若是这么关心你等我和离了赶紧嫁给你,她就气得泪涟涟地走了。”
许宁有些无奈道:“她如今哪里看得上我,你还真是冤枉她了,她上一世那是宋大人死了,安阳侯府那边老侯爷又已去世,袭爵的是她二叔,一向和宋秋崖不和的,没了侯府这边做靠山,她两个哥哥的仕途也不太顺,她丧期误了年华,又一向心高气傲,看不上别人,才把主意打在我身上,未必就是有多么喜欢我,不过是没别的更好的选择罢了。”
唐宝如一哂:“最恨这种宁为英雄妾,不做庸□□的调调,她当年就是抢了我丈夫,我这一顿骂才不冤枉她。”
许宁解释:“宋家于我帮助良多,宋大人也是个好人,我明儿备份礼过去给她兄弟,婉转致歉好了,其实她两个兄弟人品很不错的,只是时运不济,被他们那目光短浅的二叔打压着……宋大人若是不死,他二叔未必能袭爵,这一世我想试试看能不能救回他,只要他能袭爵,宋晓菡是看不上我的。”
唐宝如又冷笑:“随便你,不过我料她也不敢和她父兄说这事儿,只以后别在我眼前添堵便好,以后再有这般上门自取其rǔ的,绝不手软。”
许宁从她手里接过空碗道:“岳父岳母让你身体好些尽快回西山那边好养胎,岳父毕竟得的是会过人的病症,今儿知道你怀孕了,喜得不行,却坚决不肯入你房了,我们还是早日过去吧,香铺子那边还需要我照应。”
唐宝如顿了顿道:“你三弟那边安顿好了?”
许宁脸上划过了一丝yīn郁:“安顿好了……”一边又解释:“我娘她是有些昏聩,你莫要放在心上,我以后自有法子让她不来扰你,这次也是宋家两位公子那天过去给我送丧仪,她以为我结识了贵人,肆无忌惮,趁着我和爹去看墓地的空子,自带着大嫂跑了来,我没防住。”
唐宝如嗤了一声:“怪道我说如何这一世头七没过就来,原来如此,也没个千年防贼的理,你娘这回更是倚重你了吧?又是结识贵人,又能挣钱,还科考有望,难怪那天死也要死在我家门前,立时就要我爹娘同意放你归宗。”
许宁抿了抿嘴:“他们总是我生身父母,骨ròu至亲,上一世虽然得享了富贵恩荣,却也被我连累全家问罪,这一世总还他们一个平安富贵罢了。”他上一世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养大自己的岳父岳母不原谅自己,亲身的父母被自己连累满门抄斩,发妻怨恨自己不得善终,建功立业的志向付诸流水,他这一世真的能一一补偿么?
唐宝如呵呵了一声,却也知道许宁这样已算难得,不再嘲他,躺了下去,却是下意识地摸着腹部,一缕忧思升起,自己真的能保住这个前世没有的孩子,改变命运么?她如今,也只剩下孩子这点想头了。
☆、第28章 疑心暗鬼
隔了两日许家唐家两家人在宋秋崖以及族老们的见证下,由原中人担保,解了入赘的文书,重新签了兼祧的契书,并去官府重新上了许家的户籍,并注明兼祧唐家。
归宗一事算是尘埃落定,而唐家坚辞宋秋崖代许宁归还的赘婿礼金,则让街坊们叹息唐家仁厚,许家孩子有良心,相较之下,许家两老的名声就不太好,连许家族里都嫌许家两老丢人。族长专门找了许留去教训:“平日看你也是个明白人,如何连妻子也管不住?你们白发送黑发,我们也同qíng,许宁是个好的,我们也不会不赞成你们让他归宗,但是凡事要讲个理儿,唐家看起来也不是那等不讲理的人家,你们央了族老和中人一同上门好好劝说,再请宋大人居中调停,岂有不成的?如今倒是如何?你家是只有个小娃娃未曾婚配了,我们阖族还有许多年轻人尚未成婚,眼看许家这忘恩负义不要脸的名声传出去,听说前门许礼家的三姑娘家正议亲的,如今huáng了,说是族中有如此泼妇,只怕教养不好,现在那三姑娘正哭着寻死呢!”
许留再三赔罪道歉,族长仍是气不消,到底是看在他如今有了个有功名的儿子份上,没有多说什么,只道:“你也要体谅我的难处,阖族多少事都着落在我身上,睁着眼看我如何处置,不然要说我不公道。如今罗氏无德无礼,惩戒是要的,不然别人说我们族没有教养,所以祠堂还是要开的,念她是才死了幼子,又给你生了三个儿子,就算给你们些体面,罚她自掌嘴十下,诚心在族中父老乡亲们面前认错,再罚三百钱给族里修祠堂用,以儆效尤,如此此事才算了了。”
许留无奈,只得拱手谢了族长,又再三告罪才送走了族长,回家又是唉声叹气,罗氏一贯好qiáng,被这么罚了一次后,自觉颜面无存,连在段月容面前,都有些气短,也不敢去见儿子,只好整日关在屋内做些针线,待众人淡忘此事。
许宁唐宝如并不知此事,他们只在唐家歇息了两日便被唐家两老赶回了西雁山那儿,两老仿佛拨云见日,这些日子的糟心事都被抛到了后头,连对一直低声下气赔小心的许宁也和气了些。
刘氏其实很想亲自照顾女儿,但是丈夫也需要自己照料,看着许宁还算妥帖小心,便将女儿jiāo给了许宁,走之前千叮万嘱,连小荷也叫过来叮嘱了一番才放他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