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如有些不喜欢唐远走上和前世一样当兵的道路,忍不住道:“跟着你姐夫不好么?为什么要去当兵?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好的,若是剿匪啊有战乱啊,都要站在最前头,太危险了。”
唐远道:“这些事不总要有人做的么?大家都不从军,那谁来剿匪谁来报国呢。想要建功立业,总要拿血汗去拼的,若是人人都能做到的,那当然算不上不世之功,裴大哥武艺高qiáng,将来没准能青史留名呢!”
宝如有些哑然,裴大郎笑道:“你姐姐是心疼你,别人又不是他弟弟,再说你自己也有弟弟呢,若是你弟弟也想青史留名去那险境,你怕不怕,担心不担心?”唐远这才语塞,有些不好意思对宝如道歉。
宝如却是想起一事问裴大郎:“裴相公你一贯扶危济困,我想问问,若是救了一个人,就有可能害了另外一个人,那人还该不该救?”
裴大郎怔了怔:“救人的时候哪里想那么多?救自己能救到的就好了,能救就救,不能救也是天命,不必挂怀,至于救了会引起什么不好的,譬如救了个恶人,那也不是你的初衷,你就当那是天命,不要想太多,当然如果是我,大概会找个机会让那恶人再找不到机会作恶。”
宝如感觉到裴瑄才真正是个胸怀磊落心底无垢之人,自己却因为重生的缘故,未免过于将自己放在高高在上的位子上,细想起来若是前世自己遇到这事,也一样会如此做,那么前世大概依然会是宋晓菡嫁入卫家,所以做事只凭良心,何必想那么多后果瞻前顾后?她自嘲了下,忽然感觉到自己居然也和许宁有些相似起来,一件事要反复想,事前事后都要想,难道和许宁相处久了,连这些也被潜移默化了?
裴瑄却忽然笑道:“有个事,我也就随口一说,没什么别的意思,唐娘子你也莫要往心里去,那天我们李相公有事商议带了我去做护卫,我却是看到勾栏有个歌姬姓柳的,和许相公好像颇为熟稔,我想着京里文人多好招jì,只是许相公和你感qíng好,平日看着还算正派,就怕被那些无行文人给带歪了,你自己也该多小心些才好。”
宝如哂然,那可是死都愿意随他而去的女子呢,自己可从未有过陪着丈夫去死的想法,倒是有了女儿后,才会有女儿就是她的命的感觉,她心里不由酸涩起来,脸上只是笑道:“多谢裴大郎提醒,他有分寸的。”
裴瑄看她如此说,也只是笑笑不再说什么,他本页不是好搬弄是非的人,不过是看在唐远面上,对唐宝如有些好感,提醒一声,点到即止。
送走裴瑄唐远后,没多久许宁也上朝当值回来,却是拿了封信给宝如道:“宋晓菡那边回了信。”
宝如拆了出来看,先是感谢了唐宝如那日为她妹妹解围之意,将来她嫁进去,必要惩治那两个贱婢,然后又洋洋洒洒写了一些卫三郎如何好的话,又说那些风流名声不过是一些女子错会了意,请她勿要担心,卫三郎对自己qíng深意重,自那日事qíng发生后,给自己传了帕子进来,上头写了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话,想必成婚后自然会收了心,最后又动qíng的写了几句狡童之诗,然后再以自己虽然嫁入高门,以后却仍是会照应你们夫妇,还请不必担忧。
宝如呵呵笑了声,将信扔过一边不再烦扰此事,夏虫不可语冰,总有女子以为自己是让làng子回头的那一个,可惜làng子总在回头,因为前边总有别的女子在吸引他的目光。
☆、第66章 描眉之乐
许宁回院的时候,宝如正在做红烧羊ròu。
羊ròu先煮熟,然后切成大方块,整块挂上jī蛋面糊,入油炸成金huáng色,然后才加之前的羊汤、大料、葱姜酒、金针菜等物炖烂,这是正宗京都做法,京城里每日有妇人手推车推了这道烧羊ròu四处叫卖,香味引得多少人驻足买了蹲在路边大嚼,宝如前世刚到京都时也被这道菜惊艳到,岳父本是以羊ròu汤的高手,却没试过这种做法,于是买了羊ròu来自己试着烧了许久,终于烧出最正宗的滋味来,前世他也吃了不少这道烧羊ròu,这一世她却许久没有做过这道菜了。
她病才好,脸上少了些红润,人也瘦了些,从前那腮帮下一点点的憨肥已经没了,露出了线条优美的脸型,她如今不过破瓜之年,却已生育,因此容貌与一般少女不同,更多了一分女子的韵味,身上不过是一身蓝布衫裙,却意态幽花未艳,肌肤嫩玉生光,也难怪那卫三郎一见便起了yín心。
他一想到此时,心里便十分不慡,一种自己的东西被人觊觎的不悦感浓浓升起,他盯着宝如心里想着,这是自己两世唯一拥有的人了,也是唯一见证了自己前一世的人……任他是谁,也不许觊觎,正沉思着,忽然看到宝如拿了那把明晃晃的刀子往砧板上一剁,梆的巨大一声,他吓了一跳看向宝如。
宝如斜睨他,不yīn不阳道:“听说许郎君如今又觅得了前世那生死相许的知音了?”
许宁仿佛被噎住了一般,过了一会儿才讪笑道:“没有的事,只是应酬遇见。”
宝如伸手拿了支羊骨头来,狠狠地剁成几截,仿佛那骨头就是许宁身上的骨头一般,也不说话,只是绷着一张脸仿佛罩了薄霜一般,许宁过了一会儿才渐渐回味过来这似乎是醋了,嘴角忍不住挑起了笑容,上前挽了袖子笨拙地替她收拾骨头,一边道:“那间勾栏院子地方清雅,只接受预定,不似别的地方开门纳四方客,姑娘们也都知机,官家挑了那个地方商量就是觉得地方隐秘,又不受打扰。”
宝如冷哼了声,许宁又徐徐道来:“你说她为我而死,我实在觉得有些贸然,我前世就是与她,也只是个泛泛之jiāo,不过偶尔应酬说上几句,只能说是比一般陌生人好一些罢了,她又是个极有主意很是刚qiáng的人,我们从未有过生死相许,如何就偏要撞死在我坟前,这一事我实在想不通,前些日子我留心看了下。”
宝如接口:“是不是发现原来人家对你芳心暗许?”
许宁笑了下道:“真不是,我寻思着,她倒像是对那孟兄留心些,我看她频频注目于他,而孟兄似乎也待她颇有好感,她唱歌之时,孟兄也多看了她几眼,显然颇是赞许。”
宝如一愣:“哪位孟兄?”
许宁道:“孟再福,常和官家出去的那个,当年我们在广陵府偶遇的时候,他原本是官家伴读,荫补了个皇城副使,虽然是虚职,官家却是十分器重,渐渐这两年便要当起差来了,只一条,他家家规极严,平日里是绝不许踏足烟花之地的,门风又是极为清正,莫要说教坊戏子等贱籍,便连商贾之流,也绝不许纳进家门,他们家的男子,成亲后通房一律打发掉,成亲后四十之前无子方能纳妾,无论妻妾都必须为良家女,前世我也从未听说过他们之间有什么来往。”
宝如笑了声:“我看你是忙着洗白自己就那个了,我看是不是那个孟相公家里管得严了,难得陪着官家出去一次,开了眼界,少不得多看两眼,再说了,若是人家不喜欢你,为什么要撞死在你的墓碑前?”
许宁语塞,过了一会儿才道:“我怎么知道……我真的从来没有和她有过什么瓜葛。”
宝如却仍是不依不饶:“那写饮水词的柳相公,可不是就是为这些教坊女子写写曲啊,填填词呀,所以兴许人家慕你才名,又或者你是不是写了什么词让人家误以为你生死相许……”
许宁失笑:“我从来不做‘采线慵拈伴伊坐’这样的曲子,你真的想多了,再者我诗词曲一道都只有限,再没柳相公那般的婉约动人的。”
宝如张口还要说什么,许宁终于举了手道:“娘子,夫人,你若不信,我带你去看看,如何?你看了就知道了,那柳姬,决计对我无qíng。”
宝如本要开口说现在无qíng将来未必,忽然意识到许宁居然要带自己去那教坊院中玩,她还从来没有去过呢,立时笑吟吟道:“果真能带我进去?”
许宁看她不再纠缠,笑道:“你换身男装或胡服便好,老鸨虽然看得出你是女子,却也知趣不会揭穿的。”
宝如喜道:“我听说院子里也有碧眼胡姬的,不知道能看到么?”
许宁颔首:“你若要看我提前让老鸨安排就是了。”
宝如喜得将那锅烧羊ròu盖上盖子,扬声叫小荷进来看火,便兴兴头头地跑进了屋内找衣服去了。
许宁在书房,一会儿便被宝如换一身衣服跑来给他看看行不行,然后跑回去过了一会儿又换了一身衣服出来给他看,兴奋得简直如同孩子盼过年,许宁看她如此期盼,心下也微微有些喜悦,唤了纫秋进来叫跑去那秋音院预订不提。
第三日许宁休沐,果然一大早便带了宝如出去,今日宝如穿了一身宝蓝襦衫,头上带着软翅幞头,眉不描而翠,唇不点而朱,双眸若秋水,面若傅粉,许宁一见就忍不住笑,宝如怒道:“笑什么!”
许宁道:“你过来,我替你把眉毛重新描一次,你双眉弯弯,实在太像女子了。”宝如也不扭捏,便拿了炭笔递与许宁,许宁手里执着炭笔靠近她,低头细看,替她将眉毛细细描画出眉峰来。
清晨的阳光照进来,宝如闭目抬着脸,长长的睫毛紧闭着,如玉一般的脸蛋嫩得如同刚刚剥壳的jī子,脸侧耳边被阳光照着透出细细的绒毛。
许宁心里一动,手里汗湿几乎都抓不住炭笔,用手轻轻固定住她的下巴沉声道:“不要乱动,小心画坏了可要重新来。”
宝如果然凝息屏气,一动不动,她已许久没这般乖巧了,许宁想起前日生病中替她擦身的qíng形,那每日清晨男子的正常反应便要蠢蠢yù动,他深吸一口气胸中念着道德经,一边以圣人之大毅力给宝如描了眉,他多少会几笔丹青,画起来也似模似样,眉毛画好后,宝如面貌果然多了一丝英气,女气稍减,再弄了暗huáng色脂粉将耳垂上的耳dòng填了,只看面貌便有些雌雄莫辩起来。
许宁又手把手教了她男子之礼应如何施,走路应当如何走,演练了一番,乍一看只像个十四五岁秀美的少年公子,与许宁站在一块倒似楚楚济济两兄弟,才一起出了门往那行院最盛的水云坊而来。
正是夏初时间,坊巷御街,浓绿染路,诸色买卖者叫唱百端,热闹非凡,坊间到处飘着煎茶果子的香气,待转入水云坊间,这一代燕馆歌楼、瓦肆伎艺林立,雕车竞驻、宝马争驰,本朝人多豪奢阔绰,才进入便能感觉到十丈红尘扑面而来。
待到转入一间有些偏僻的小巷子深处,便看到两扇黑漆铜环木门,门首悬着杨柳枝,这便是行首人家的标志了。
许宁让纫秋上前叩门,两个垂髻青衣幼女来应了门,声音清脆,问清了来人后果然迎了他们进去,一进去转过照壁穿过第一进的花厅,便看到一个偌大的园子,只看到一路白石铺地,树影浓绿,沿墙的假山石,种着各式的花木,一侧有着碧沉沉的一池清水,却能看到里头红鱼游dàng,池边芝兰掩映,jú竹可观,又有数株梅树,上结满豆大的青梅子,几只huáng莺儿栖息期间叫得清脆婉转,反而愈显得园子清静悠远。宅内厅堂相望,楼阁相接,也不知有多少层院落。他们随着穿堂过院,门户重重,每一处只是偶有丝竹清音低低传出。
待到进了一间小厅内,厅内颇为宽敞,窗上糊的茜色烟罗,地上铺的金纹绣毯,陈设一色的huáng花梨家具,配着镶钿漆器,墙上悬着墨色字画立轴,小丫鬟来上茶,穿得皆是茧绸袄裙,青衣垂髫,进退如仪,言语有度,沏的是新上市的信阳毛尖,茶盅是新式的粉彩瓷器,竟是一般官宦人家都没这般排场,倒宛如王侯巨府。
宝如原本心中想着这里应当是处处□□招,笙歌频频扬,莺嗔燕咤声声娇,熏香脂粉香浓艳的纸醉金迷,没想到居然是这般清静而有规矩的地方,十分意外,忍不住悄悄与许宁咬耳朵:“这可是比你前世相爷府也差不离了。”
许宁感觉到宝如吐气如兰,喷得他耳根痒痒,忍不住笑起来,转过头也低声告诉她:“若不这样哪里能吸引真正贵人进来?真正贵人是极讲规矩的,那等低等勾栏十个钱便能进去坐大厅,一百个钱便能过夜,是挣不了大钱的,这种地方才是真正的销金窟,挥金如土的。”
宝如斜睨于他似笑非笑:“许相公看来很是知道行qíng嘛,却不知如今你那点俸禄,可够进这销金窟几次?”
作者有话要说:
☆、第67章 因酒纵qíng
许宁惭愧道:“不敢当,所以未敢在这儿求一夕之欢,不过陪太子读书罢了。”
宝如扑哧一笑:“若是被官家听到你可就乌纱帽不保。”一边又揶揄:“其实十个钱的也是可以去看看的,你怎的不带我去看看?兴许还热闹些,这种地方这般正颜厉色的感觉,倒教我恍惚觉得好似与那些官家女眷应酬起来。”
许宁低声道:“那等地方怎能让你去看,看不得的。”
宝如问:“到底为何看不得,你且说说来听听。”
许宁想了一会儿才道:“都是些猥鄙yín{邪的戏目,譬如让女|优们luǒ|体抹油相扑、走绳甚么的,便是口技之类的,也要演示些夫妻chuáng笫之事这般,很是不堪。”
宝如骇笑道:“竟如此露骨……”
许宁低声道:“要不为何说戏子女|优下九流呢,男子多以此取乐,便是乡间社戏,到了夜深时也要上演些yín邪戏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