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好不容易才从荷包里数出了四十文钱给她,又心疼道:“那辣脚子和水晶皂儿就别买了,我再看看。”银娘一边嘟囔道:“四十文钱刚刚好够,却是油盐米都不太够了。”罗氏连忙假装听不到,走出去和许留悄悄说话道:“这样下去不成哩,这京里东西太贵了,吃得又差,这一点子东西将来如何是好,如今二郎也不在,蜀地山长水远的,不若我们先回武进再做打算。”
许留想了一会儿道:“媳妇现有孕在身,二郎是个心思重的,对这媳妇又看重得很,将来二郎若是知道我们来了京城又不照应媳妇不太好,不若和媳妇商量下,叫媳妇把这里的东西收拾收拾,咱们找个客船搭着,也不怕颠簸,一同回武进的好。”
罗氏心里想着也对,晚间吃饭果然对宝如说了这话,宝如却道:“这天气这样热,一路回去上次我和淼淼一路晕船上来,回去定要晕船的,我如今浑身都不舒服,断然是赶不了路的,再说了如今二郎不在,京里好不容易走通了些许门路,还有不少同年座师,过年过节都要走礼的,正要我好好养着这些门路,来日止不住那一日便要用上的,如何能就走了?万万不可的,爹娘想回去只管回去好了。”
许留一时有些抉择不下,心想着走礼走礼,虽然要送出去,总该有人送回来吧?再说唐家难道真的一文钱都没有给女儿的,便道:“这也罢了,那你如今有孕,不好cao持家务,不若你将二郎给你的家用给你娘拿着,让你娘开支好了。”
宝如欣然道:“那最好不过。”一边唤小荷道:“小荷,去把我梳妆台上那个盒子拿过来,给娘拿去做日常花用。”一边又道:“相公留下来的其实没有多少,这些钱都是前儿我爹娘听我说京里艰难给捎过来的,只是如今我实在懒怠管家,要烦劳娘cao心了。”
一时小荷过了一会儿果然拿了一个沉甸甸的盒子过来,罗氏一入手便感觉到沉甸甸的,心里十分喜悦,打开一看居然是一盒子的雪花银角子,林林总总加起来总有个三四十两,又另外有一个提篮里头散碎着几串钱,平日里两老见到银子少,一时看到这许多白花花的碎银角子,早就闪花了眼睛,许留一看也十分满意笑道:“既然如此,这家且就要让你娘管起来,若是不够,我们自然会往里头补贴些,总让你好好养胎便是了。”
宝如含笑道:“理当如此。”心里却已笑破了肚皮。
才吃过饭,外头又有人叩门,一个青衣仆役鞠躬递贴道:“徽王府王妃八月十日举办赏桂宴,有请许探花夫人届时登门一叙,立等回复。”
银娘这次却是不敢拒了,接了帖子进来给宝如,罗氏惊呼道:“王妃宴请!”许留轻咳了两声道:“贵人相邀,不可拒绝。”宝如接了帖子叫了那仆役进来回复道:“得王妃邀请不胜荣幸,若无意外必当赴宴,只是我家老孺人也是前日到京,不知可否一同赴宴,还请转告王妃娘娘。”
那仆人恭恭敬敬下头重复了一遍宝如的答复,又道:“小人定当传达,明日必有回复”,也不拿赏,直接辞别,态度十分谦恭,一时许留和罗氏都被震了一震,许留叹道:“这才是大家仆役气象,今天那一双眼掉到钱眼里的小童才是给主家招祸哩!”一边又絮絮叨叨教导了一番宝如那日要如何做,却完全忘了适才他面对那仆役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应付来。
宝如则如同风chuī过耳,只是唯唯称诺,吃完东西放了碗便道:“也没几日了,送王妃的礼却是要爹娘费心了,我先进去哄淼淼睡先。”一边起了身盈盈进了里院,许留和罗氏却有些拿不定主意,商议了一番道第二日且上城里去逛逛,买几样礼品便好。
☆、第76章 遇上碰瓷
第二日一大早许老汉果然与罗氏一大早便捏着几串钱出了门,往那最大的店铺街坊逛去了。自太皇太后薨,天子下旨祭葬礼仪,悉从俭朴,仍遵古制,以日易月,二十七日释服,国丧期才过了半月,街上又重新热闹起来,民间的一些嫁娶宴饮也开始作兴起来。
宝如看到他们出了门,便让银娘出去买了些好吃的回来,亲自下厨做了好几道jīng致菜和桂花糕,叫了段月容和敬哥儿来吃,敬哥儿已经懂事许多,一边吃一边依依不舍地问:“要留些给祖父祖母么?”
宝如道:“你祖父祖母出去外头逛,好吃的地方多着呢!你只管吃便是了。”一边又问段月容:“如今家里qíng况已是好多了,如何你还是这般憔悴?”这几日段月容到了京城,一直默默无闻仿佛不存在一般,宝如看着只觉得她可怜,又有些怀疑起当年那悬案来,如今自己一个接一个的怀,显然她和许宁两人不仅没有问题,反而十分好生养,既然如此,为何当年一个都没有?为着这桩疑案,她着实不敢再和前世一样,太过亲近她,只能淡淡地远着,只是如今冷眼看着,她着实不像是能做出绝人子嗣的事来。
段月容苦笑一声,却不想在孩子面前抱怨罗氏,只是低声道:“本想着敬哥儿如今也五岁了快能开蒙了,他极是聪明的,只是在家里公公婆婆一打听请先生的束脩,便有些舍不得,加上刚得了敕封,便合计着还是要来京里和你们一起住,又能省下这笔束脩,又能过上官夫人的生活,我想着让二叔指点指点孩子也好,谁知道二叔却不在京城,这一来一去,只怕要耽搁了。”
宝如低头看敬哥儿其实生得挺好,依稀有些段月容的模子在,青头白脸,身上虽然都是旧衣服,难得段月容针线极好又用心,改得十分合身gān净,看上去很是可爱。不由想起前一世他待自己也是极亲热的,总是婶娘婶娘的喊着,心一软道:“外边胡同尽头有家私塾,每日有先生讲半日的课,我使人去打声招呼,你让敬哥儿每日去学一学也好。”
段月容慌忙站起来深深行礼道:“如此多谢弟妹了。”又拉起敬哥儿来道:“快谢谢你婶娘大恩。”
宝如道:“不必了,总是我们淼淼的堂哥呢,能帮一把便帮一把了,只是你也知道我们如今手里不比往时,不甚宽裕,也帮不到多大的忙,你也别嫌弃。”
段月容道:“如何敢嫌弃?弟妹已是帮了大忙了,敬哥儿是我终身指望了,你帮了他便是对我大恩。”
宝如心下轻叹了口气,想起许宁说的替她找了改嫁的富户她却不肯改嫁来,想了一会儿还是听了劝说的心,前一世她何尝不和她说过改嫁的事,她当时也是一副绝不改嫁的贞节样子,这样的人虽然表面软弱可欺负,有时候认起死理来也是牛心左xing的。宝如进了内室,悄悄拿了几两银子出来叫小荷出去给那私塾送去。
不多时果然徽王府命人补送了张帖子来,邀请罗太孺人参加赏桂宴。
许留与罗氏一逛就逛了日落西山才回了院子,回来就唉声叹气,又痛喝了几杯水,宝如心下暗笑,问道:“爹娘可挑好礼物了?”一边命人拿了那张帖子来与罗氏看,罗氏一边紧紧握着那张帖子一边嚷嚷道:“哪里买得起!我们先说去看看首饰cha戴,想着买点金簪子手镯之类的cha戴或是头面也成,谁知道都是那样贵的!根本没几两金子,居然贵成那样!倒不如自己拿了金子银子去做哩,只是这时间紧了,却是来不及,我们又走了些古董店,那些画啊字啊我们也不认识,只是随便一副就要上千两银子,我们看着旁边一幅画画得明明也差不多,却只要十两银子,便想着不如买这个,结果别人问我们是买去送给谁,我们说是送王府的,那人就笑我们chuī牛,我和他争,他说送给王府哪里敢送这样的,这样的画只好用来挂在酒楼戏院包厢这样的地方,若是要送王府,时人的不好送,得送有些年头的名家,才算有资格,我们一问都是要好几千两银子的!如何送得起?更不要说那些古董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样样都贵得很。”
许留蹙着眉头道:“太寒酸拿不出手,但凡看得上些的又太贵了,却不知从前你们走礼如何走的?”
宝如道:“从前都是相公备礼,参加的也就是一些寿宴、过生、周岁宴、丧礼这样的,不过我看着也不过是一两样寿面寿桃、长生镯之类的东西或是自己画的画、写的扇面之类的东西,或者是与其他同年凑份子。”
许留叹道:“如此如何能晋升?果然没有长辈一旁指点你们就是不行。”一边又细细教她:“总要送礼送到人心里去才好让别人记住你们。”
宝如道:“我也不知,不过我看相公学问好,还是多有人来求他题字的,大概他们文人来往也不太讲究这些。”
许留再三嗟叹,一边又和罗氏道:“明日我们还是再出去看看,带上银两,好歹也要备份好些的礼物。”罗氏却有些不满道:“我自己也要买身衣物cha戴呢,今日看了那些头面,我才觉得我们武进那边做的首饰差太远了,到那日如何戴得出去?”
两老絮絮叨叨的讨论,宝如也不去理他们,只说有些困倦,要照顾淼淼,自回了房内,其实许宁是文官,徽王府一贯要避嫌,不敢结jiāo文臣的,如今忽然邀请她赴宴,怕是别有内qíng,或者是有官家授意也未可知,而他们却不可送太贵重的礼,否则传出去便是媚上之意,少不得被人非议。反正她给他们老两口的钱是买不起什么贵重礼物的,再加上他们一贯悭吝,也舍不得花太多钱,所以这次礼让他们备办,却是她故意的,不拘送些什么,徽王府醉翁之意不在酒,定是不会计较,而他们在京城再住一段时间,发现样样都要花钱,样样都不如意,过几日便知难而退了,待到中秋过,再下去天气一冷运河堵上,他们更不好回去,因此不会超过一个月,许家两老必定会回武进县。
第二日果然两老又出了去,结果近晌午时有个小童儿飞奔来了,却是报信道:“是双槐坊许家吗?你家的老人在石桥街被人扣住了,说是打碎了人家的古董花瓶,要家人拿了银钱去赎咧。”
宝如一听却已了然,这两老想必人生路不熟,不知底里,进了那专骗外地人的石桥街去了,那里专摆着些便宜实惠好看的花瓶,引人去看,然后便设下圈套,或是在店家角落放个花瓶一碰就摔,或是拿个包袱横冲直撞,等人略微碰了一碰,便装作被撞到包袱摔落掉下一包碎瓷片到地上来诈人,许家两老大概银钱露了白,又是外地来的村老,那些闲汉见到这般肥羊哪有放过的?她前世在市井打滚多年,听过这些事qíng多了。
这倒是也帮了她了,这事解决好,不怕那许老汉以后再在她面前装长辈样,宝如微微一笑,叫小荷过来拿了许宁的名帖来,去秦娘子那里传话,叫个伶俐伙计直送去府尹衙门那儿,又封了几两银子过去jiāo代了小荷打点衙役,另外又叫秦娘子也换了衣裙过来帮忙。
然后不慌不忙换了身十分华丽的衣裙头面,描眉涂唇,叫了银娘赁了顶小轿子来,等着秦娘子也到了,才与她jiāo代了一番,秦娘子听她说完,拿眼打量了她一番笑道:“想不到你这般年纪轻轻,居然深谙这市井道理,往日竟是我看错你了。”
宝如笑而不语,带着秦娘子、银娘、小荷乘着轿子往那石板街过去了,待到了石桥街上,果然看到许留正在那里面红耳赤道:“是他碰了我的!”罗氏则鬓发散乱,在地上大哭大闹,十来个帮闲在一旁道:“我们都看到你碰了他,这花瓶是前朝天宝年间的,十分贵重,定要赔上一千两银子!否则便要扭送你去衙门!”
此时忽然听到一声呵斥:“谁这般大胆,敢扭送朝廷命官的父亲到衙门?”
众帮闲一静,蓦然转头,便看到一顶绿呢小轿,一个美妇人朱颜绿鬓,冠帷盛饰立在轿边正颜厉色怒骂,一个垂髫小丫鬟掀了轿帘,扶下一个年轻美妇,衣着绣裙锦帔,披着长长的披帛,头上戴着金莲攒珠冠,浑身上下,金翠珠玉,光采夺目容貌彷如天人,神qíng凛然不可bī视,那容色风度倒彷如画上那些天神后妃的打扮。她扶着小丫鬟的手,后头却又有另一仆妇手里捧着琴,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贵妇,他们都静了静,平日里虽然见着漂亮小娘子都是忍不住要上前调戏的,却也知道这一位来头不小,恐怕不好招惹,只都低头叉手,其中一个硬着头皮上来道:“这是那老汉撞了我们的古董花瓶,合该赔钱。”
作者有话要说:
☆、第77章 萌生退意
这时候罗氏已是灵活地爬了起来喊道:“媳妇儿!”
众人一惊,那美貌小娘子轻启朱唇道:“娘,如何和爹爹跑到这里来?家里差人找了一天都找不到你们哩,你们才到京里,地方不熟,不要乱走。”一边让那小丫鬟去扶她,又对旁边之前厉声呵斥的美妇叫道:“叫人拿了相公的帖子送去衙门,叫人来处理。”
一时下头帮闲心都俱是一跳,虽然都是些滚皮油,就是关进衙门不多时也又放出来了,但是这京城脚下,还是怕惹到不能惹的人,这两老人看着像外地人,身上又带着银子,正适合敲诈,没想到居然是个官儿的亲眷。
只看到那美妇道:“娘子有所不知,这里一贯有这里的规矩,倒是不必烦劳王大人。”一边又问那几个帮闲:“我们家老太公初来京师,不知规矩,既然碰坏了,那便在茶坊请大家尽皆喝个满堂红,就算是我家老太公赔罪了!”
那几个帮闲面面相觑,原来便是这些招摇撞骗的,其中也是有规矩的,这边的碰瓷规矩却是如此,三教九流走江湖的人多知道这其中法门,便可以在就近的茶坊合堂包圆请了他们吃茶,这叫满堂红,就算是揭过此事,那古董却不需再作价。只看到那美妇掏了几两银子过来,命人到了附近茶馆包下所有茶桌和茶来,请他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