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娘子含笑道:“您说的必是那chūn喜班的阮清桐了,他旦角原是京中一绝,寻常人家请不了他出动亲自唱的,也只有贵府才请得起了。”
宋晓菡笑道:“竟如此难请?我只好奇他卸了妆是不是也长得和女子一样娇娇怯怯,台上看着实身段纤细袅娜得很。”
秦娘子笑道:“那是靠着衣物妆容和眼神qíng态身段步法衬出来的,那些演戏的,从极小便开始清早吊嗓练功夫,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一日不能断,身子比我们女子可要qiáng健许多,我曾经见过他一次,和寻常男子一般,并无女儿态,但是其人神姿英华,秀美清雅,不知坊间多少女子为他倾心呢。”
宋晓菡不由惊叹起来,又与秦娘子讨论了下好看的戏本,秦娘子推荐了她几个好看的戏本子和戏园子,宋晓菡叹气道:“家里管得严,戏园子还是有时候相公带着才能看一看,不知多久才得出去一次,国公府内又自己养着一班戏班子,甚少招外头的,还是前次老妇人寿宴才招了好几个戏班子同台斗戏,才算开了眼界,家里那戏班子全是挑的女孩子来唱的,和外头一比,哪里算正经戏班子?不过是唱个热闹哄我们这些内宅妇人开心罢了,真正的乐子那都是外头正经戏班子的,倒不如那等市井妇人,还能看些好的。”
秦娘子含笑道:“到底是下九流的贱业,不入贵族眼的,再说了这演戏的,也就是台上风光,你当他们真的如戏台子上演的那般自在呢?譬如那演武生的,英雄凛凛,实则下了台还得四处赔笑讨生活呢。”
宋晓菡不解道:“他们唱戏的收入还不够么?还用怎么赔笑?难道竟有人赖钱不成?名角儿只怕不缺钱吧,我看那日不知多少人专门指了名赏那阮清桐呢,一场戏下来只怕赚得不少。”
秦娘子含笑不语,这话再说下去就不合适了,戏子优伶一贯与娼|jì并提,自然是有原因的,尤其是那唱旦角的,多半是要被那等高门勋贵当成米分头行首一样叫去陪酒的,哪里就能和台上一般或是冰清玉洁或是英武神威呢?只是这话却不好说的。
宋晓菡看秦娘子不说,也知道这话题其中大概有些不妥当之处,便也转了话题,说起哪本戏写的辞藻好,哪本戏qíng节有甚么不合理之处来,俨然成了戏迷一个,前阵子那发现了卫三郎jianqíng的崩溃失态伤心,都已看不出,碍着有人,宝如也不好问,只看她仿佛果真心无挂碍了一番,心下暗自想着莫非她找到了办法解决此事?
之后赏过花,又吃了些茶,看着天色已晚,宾客们便都辞行,临走之前宋晓菡笑着牵宝如的手低声道:“最近实在是忙,所以连荪哥儿生病都怠慢了,你莫要放在心上,改日我再邀你。”
宝如也含笑道:“不必挂在心上,确实无事,你只管处置你那头的事便好。”
萧氏看宋晓菡全程表现得与宝如十分亲密,与秦娘子也是和气亲切得很,心下不由对这个婆婆起了一丝敬畏,却不知她这教坊出身,如何能与这等高官夫人认识,这高官夫人又为何全不顾自身名誉,折节与她相jiāo,着实想不通此一节,面上却再不敢与秦娘子明着做对,只等着晚上与丈夫说此奇话。
宝如与许宁回家后,许宁一头便扎进了书房内,看起来却似乎有什么事要处理,宝如原想和他说卫三这一节,却看他忙得很,便也罢了,只顾着打理孩子们。
半夜她惊醒,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鸣金敲锣示警声,身边许宁不在,她睡下的时候,许宁也还在书房忙着。
这qíng形十分熟悉,依稀记得前世似乎也有这么一出,她披衣走出房门,往皇宫看去,远远看到皇宫所在的那一边半边天都是通红的。
皇宫,起火了。
☆、第112章 消此彼长
昏夜沉沉,青砖马头墙上的夜空起了黑云,仅漏出疏疏几颗星光,而皇宫上空红光涌动,冥冥中仿佛一种预示。
宝如站在中庭,看向半片红光的幽深长天,听到靴声响起,转头看到许宁从书房走来,解了身上的薄披风替她披上,也看向那边,风声里传来嘈杂的人声,墙外已能听到巡城的兵丁捕快骑着快马四处奔跑维持秩序以防歹人趁乱行事。
宝如转头看许宁,他微微抬着头,神色淡淡,凝视着天边的眼却暗蕴冷电青锋,她轻声道:“你们都准备好了?”
许宁轻轻嗯了一声:“这一次后,朝堂一些地方应能换上我们的人,官家以后应当能更得心应手一些。”
宝如轻叹了口气,朝堂倾覆,不知多少官员被从顶峰黜落,多少人家妻女一朝被置入尘埃,想到此节,不免想起前世许宁被问罪抄家的时节,她没有去看,却知道那是什么场面。许宁似知道她在想什么,低低道:“天降之灾,无可避免,你放心,宫中已有准备,即便是前世一连烧了数座宫殿,许多官员引咎辞职,官家雷霆之怒最后却仁慈宽大处理,一人未杀,这一世不会连累太多无辜之人的。”
宝如轻轻嗯了一声,问他:“这一世你先争取了官家站在你这边,又占了先机,借得天机,朝堂争斗应当能处于不败之地吧?”
许宁沉沉道:“总有八分把握,凡事预则立,不过也不敢托大就是了。”面上并无喜色和轻松。
天茫茫亮时,一夜未睡的许宁换了官服乘了轿子出去了。
这次皇宫大火举国瞩目,宫内虽然因才整饬过,损坏不多,却也烧了几座宫殿,朝堂震动,官家下罪己诏求直言,并下旨彻查,王丞相不了折子求罢相,相关官员上折请罪,许多官员一朝被黜,朝堂一下子多出许多位子,一连数日,许宁不是在外就是在书房见人,忙得几乎未曾踏足后院,只是偶尔来陪两个孩子吃个饭,又匆匆出去了。
因着出了这件事,宝如知他一心扑在朝事上,也不理他,自己在家一心一意与淼淼和荪哥儿玩耍。
这日门房却有人来报,同乡林谦求见夫人。
宝如一怔,这一世几无jiāo往,她几乎忘了这人,她问来传话的下仆:“没和他说相公不在吗?”
下仆恭敬回道:“已说了,他说要求见夫人,还道是夫人武进老家的亲戚。”
宝如沉思了下道:“那就请去花厅。”一边叫青柳:“拿身见客的衣裙来给我换了。”
林谦在花厅左等右等,心急如焚,半日后才看到宝如姗姗来迟,他心下虽然腹诽,仍是站起来施礼殷勤道:“嫂子您可来了,一向可好?哥儿姐儿都好么?”
宝如懒懒道:“都好,你一向可好?今儿来是为着什么事儿?”
林谦道:“好教嫂嫂知道,因着屡试不第,家里着急,我便弃了科举谋差使,去岁求到许大哥头上,哥哥果然好生厚道,给我荐了个差使,在启部司副使、户部郎中张恭大人手下做幕僚,给的修金颇为丰厚,我心里是十分感激大哥给我荐的这差使的。”
宝如道:“哦?一年有多少修金呢?”
林谦道:“一年将将也能有二百金。”
宝如点头:“也够你一家嚼裹了,我看许宁三品官一年的俸禄也不见得能有这么多。”
林谦有些尴尬道:“原是如此,但我们这等刀笔吏一辈子也就这样了,许大哥却是前程光明,如今又是皇上近臣,我们万万比不得——现如今却有一桩事要求哥哥帮忙,只是这些日子许大哥着实太忙,不得不求到嫂嫂这里来。”
宝如道:“我妇人家,却不知道你们朝廷大事,你且说来听听。”
林谦道:“前些日子皇宫失火,朝中处置问罪了一批官员,张大人却被问罪,道是平日修造督促不利,修造金给得不足致使宫中失火时建造工料堆积过多失火,这真真儿的是无妄之灾,分明都是那上头的官员倾轧,受了池鱼之殃,如今张大人暂时罢了官,道是要彻查,我因是他手下幕僚,从前颇得他信重,免不得受小人谗讥排挤,如今查得紧,却是怕被人诬陷,如今许大哥正得圣宠,听说不日便要升任,我想着若是许大哥能收我做他的幕僚,想必那等小人慑于许大人威势,不敢再为难加害,原该当面与许大哥说说,他一贯关照于我,定不会推拒,只是如今许大哥着实太忙,竟是碰不上,只有求到嫂夫人这里,求您看在都是同乡又有亲的面上,见到许大哥,千万替我说一说qíng。”
宝如心下想着许宁这人睚眦必报,却一直不见他说过动林谦,却原来埋了线在这里,也不知埋了多久的线头,如今才爆发,这林谦小人一个,只怕在户部上下勾连,赚了多少黑心钱,这会儿经不起查,才怕了,眼看是要借着这一次要将他整下去了,不由心中暗自称快,面上却仍是一派懵懂道:“你说的也是,不过这些东西我一贯说不上话你是知道的,待相公回来我与他说便是了。”
林谦微微放心道:“嫂夫人千万莫忘了,此事要紧。”叮嘱了几次,毕竟男女有别,起身告辞出去了。
晚上许宁回来听到林谦求见过宝如,走到后头来道:“今天林谦来求过你了?”
宝如点头:“是,我还道你怎么不整治他呢,原来在这儿等着。”
许宁冷笑了声:“前世这张恭便是与宫中太监勾连,贪了不少宫中修葺款,他这样的小人,到了那张恭手下,正好比老鼠落入油缸,岂有不染指的?正要借着这次一次整死他,下次他再来,你莫要再见他以防狗急跳墙,对你和孩子不利,这些日子门户谨严些,对外只称病莫要见外客了。”
宝如道:“他这次会得个什么罪名?”
许宁道:“看官家心qíng,最轻也要个流边,重的斩立决。这会子朝堂正沸沸扬扬,救火不力的、借失火抢劫民家的、因失火拆民房防火遭了民怨沸腾的都被问了罪,官家借着此事正彻查宫中和三司弊病,太后和王相的人手都折进去不少,罢的罢降的降外放的外放,我们之前安排的人手多多少少这次都能说上话了。”
宝如看他眉宇间轻松一派,不免笑道:“那看来官家心qíng颇好,大概他这次也就是流边了。”
许宁冷哼了声:“他这样的文弱身体,自有他苦头吃的。”一边又道:“这次太后吃亏,皇后却要起来了。”
宝如道:“此消彼长,内宫本就这两股,这也是难免的,却不知安贵妃是不是要吃亏。”
许宁摇头道:“却不止此消彼长,失火那夜,皇后娘娘赤足散发,不顾自身安危,直冲官家寝宫,非要见到官家平安才放心,官家十分感她深qíng,这些日子,待她十分优渥,私下还和我道,未料皇后待他如此深qíng,他原以为两人不过相敬如宾罢了,没想到危难之时,她却能顾念夫妻之义,未独自逃生。”
宝如点头叹道:“皇后娘娘毕竟占着名分,寝宫临着陛下的寝宫,安贵妃便是有徇死的心,那会儿也没这样表现的机会,这也难怪官家动容了,男子待能为自己死的人,总有些不同的。”
许宁看她又在吃醋,忍不住笑道:“这又是在说哪里了?那柳大家可实在与我毫无瓜葛,这前世悬案也不知什么时候能破,还我一个清白。”
宝如道:“你说她与孟再福好,前些日子宁国公府寿宴我去赴宴,还见到了那孟再福新娶的夫人袁氏,听说是武将世家,xing格很是慡利,生得也是花容月貌,听说也十分贤淑无双,蕙质兰心,夫妻相敬如宾,十分和爱,那夫人前儿还听说怀孕了,我还专门备了礼去贺她。”
许宁无奈道:“孟家门风十分严谨,莫说娶,就是纳也不可能,我私底下问过孟再福,他道如今只有私下给官家办差的时候有些私房,将那柳大家包着,等渐渐在官家面前有了脸面,得了官职,以后再慢慢谋之,与妻子商量,将她想法子纳进家中,也只能这般罢了。想来前世一点风声没听说,看来一直到最后,他们的事也未发,又或是只是私底下的事。”
宝如想了下:“前世你和他并不算十分jiāo好,不知道也不奇怪。”又想了一会儿叹息道:“便是这样,只怕那柳大家还是痴心不改,你们男人还觉得孟郎君这样的还算得上qíng深意重仁至义尽了。”
许宁看宝如这话语又颇多怨怼之处,心下便知不好,不敢再接这话头,含笑对宝如道:“这些日子太忙了,冷落了我妻,倒让娇妻口中多出抱怨之语,所幸今日颇有闲暇,还请娘子陪陪为夫了。”一边伸手去抱宝如,宝如被他在耳边说话说得耳朵通红,连忙伸手去推他道:“你且忙你的去,我还有些礼单未写好。”
许宁哪里理她,径直抱了她便往内室走去,一边低笑:“就当可怜可怜为夫吧,接连忙了这许多天,我这身上也起了火,正需娘子灭灭火。”
☆、第113章 各有际遇
宝如与许宁说柳大家的事原也是偶然提起,然而过了几日她万万没想到就遇到了她。
秦娘子那日遣了人来告知,她将于三日后乘船与冯大人返乡,那日正好许宁还要当差,荪哥儿因着前些日子才受了惊大夫吩咐要静养莫要去人多嘈杂的地方,因此宝如便只带了淼淼去了渡头送他们。
这样巧便遇到了柳大家也到了渡头送别,她一身鹅huáng色绣裙,面容端凝,皮肤素白,长眉轻蹙,眸光闪闪,整个人都仿佛笼着一层轻愁,宝如下车的时候,她遥遥看到,便福了福身子,近前行礼后笑道:“原来夫人与秦娘子熟识,我竟不知,秦娘子有如此福气,想必也得了夫人的帮衬恩惠。”
宝如听她恭维,含笑道:“不敢当,都是秦娘子自己的福分,我得她帮忙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