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我得随身带瓶嗅盐,大魔王苦恼地想。
那两人只以为她是抱了这么大一堆纸跑快了才喘不上气的,于是从她手里接过图纸,并且告诉她,在她来之前,他们正在……
“别说了,我不想听。”大魔王有气无力地说,“这里是我刚做好的重建计划”她把一堆给了主教,“这里是我做的防卫系统”她把另外一堆塞给了骑士。
两人立即分头沉浸到工作里去了,而大魔王也因为这种主动闭目塞听而对主教后面的行动没有准备。
第168章 人间自有英雄气
两天后,主教在图尔内斯特城主持了一场特殊的祈福仪式。
仪式本身模仿连祷,但是不是在早晨,而是在傍晚举行,城内的人们按照男女老少僧俗本地朝圣者等类别分开,各有一组教士持不点燃的蜡烛导引,他们一队队地按事先规划的路线走过图尔内斯特医院、当日围城战中被迫疏散居民的临时避难点,围城战中激烈争夺过的城门……
他们看过当日拉卡德人攻城锤所捶打的地方,赭红色城墙上,累累伤痕赫然在目。
他们又走过腾河河岸,那里往日的繁华热闹早已不复存在,举目所见,既没有各国来贸易的商船,也没有往日忙碌的商人和工人。
他们最终绕着新城区的废墟聚集在了一起,负责导引的人告诉他们,这里,原来计划修建什么样的作坊,那里,预计盖起怎样的工场。他们可以看到已经挖好只待铺设石块的大马路——不,有些地方可以看到石块曾经铺好,但是被那些可恶的拉卡德人挖去充当了投掷到城中的石弹。
路口有个圆形的废墟,那里原是要修建一座和古代帝国相媲美的喷泉,最上面是圣奥布里,下面装饰天使和独角shòu,成为四方朝圣者可以一睹为快的新景观,为此,专门从遥远的黑泰罗姆教区运来了雪白的大理石,又从更加遥远的汉弗莱请了手艺高超的工匠。
但是现在,那些已经开工雕刻的大理石被砸得粉碎,上面还飞溅着可怕的褐色斑点。
向导低沉着声音告诉众人,那几个不幸的汉弗莱工匠当场就被杀死在他们的作品上,原本用来装饰喷泉和圣奥布里的huáng金和青铜也被那些异教徒掳走了。
这只是众多破坏中的一桩而已。
沿路一些已经栽种好的树木现在连树根剩下的都不多,因为侵略者需要劈柴。他们在供市民和朝圣者休憩娱乐的小花园里放马,把那里糟蹋得不成样子。
最后,所有的人都聚集到了一堵没有修完的城墙那里,主教要在那里对他们布道。引导众人祈福。
向导们点起了蜡烛,人群安静下来。
主教开始了他的布道,人们很快发现这不是布道,而是一场讲演。
他的讲话是这样的:
“最亲爱的兄弟们。最亲爱的姐妹们,我注意到你们当中的许多人在看到我们被异教徒劫掠和焚烧之后的废墟,联想到你们那遭难的兄弟姊妹,因而悲哀哭泣——是啊!谁看到这幅惨状会无动于衷呢?即使是一个完全的陌生人,在看到这些断垣残壁,看到那些新垒起的累累坟头,也会发出一声叹息吧!”
他这样起了头,然后继续讲下去:“我们在异教徒的手下遭遇了极大的不幸,凡是有眼睛的人都可以看得到,但是。除掉悲哀和哭泣,我们是否对落到我们头上的灾难依旧无动于衷呢?”
这话使得很多人惊异地抬起了头。
主教继续他的讲演:“如果一个牧羊人,在丢失了他的羊以后既不添置牧羊犬,也不修补羊圈,而是依旧日日喝的烂醉。一丁点也不照顾他的羊群,那么他真的为他失去的羊儿伤心么?如果一个葡萄园主,既不修剪枝桠,也不给葡萄浇水,那么他在收获季节的哀叹,也只是矫qíng而已。图尔内斯特城的市民们啊,图尔内斯特教区的居民们啊。所有为图尔内斯特最近所遭受的灾难哀叹和哭泣的人们啊,你们若是不改悔,若是不行动起来,我是预见到更大的灾难会落到你们头上的!”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等群众的惊讶之声过去,然后加qiáng了语气:“不。我不觉得你们会行动起来,因为你们一向是那样,贪图安逸,否则,你们怎么会容许图尔内斯特落到今日的境地呢?”
群众的惊讶声更大了。主教从来没有这样严厉地斥责过他们,而主教这次没有等待而是一口气行云流水地说下去:“我亲爱的故乡图尔内斯特,它是如此的美丽而丰饶——群山为我们提供了各种各样的树木,从万树之王橡树到稚嫩的白桦,让我们不管修教堂还是找劈柴都不必求助他乡;我们的牧场适宜饲养各种各样的牲畜,我们的羊毛在列国之中都是有名的,牛和马也不输给纽斯特里亚任何别的地方;我们的田地盛产谷物和水果,四种麦子、葡萄、柳条和各种的蔬菜,可有哪一样是纽斯特里亚其他地方能生长而图尔内斯特不能生长的呢?没有!奔腾的箭河和其他河流除了带给我们的田地灌溉用水以外,又盛产各种鱼类和贝类,啊,还有大海!大海是尤其富饶的!大海带给我们神圣的经文,外国的商人和工匠,又送来许多鱼、贝、虾子、可以充当羊群饲料的海藻……我们在山上的溪流那里能找到玛瑙和碧玉,在海边可以寻获珍珠和琥珀……在列斯,我们有铁矿,在卡特兰,我们有铜矿,在特罗巴兹,我们有铅矿和锌矿……”
在自豪地历数了图尔内斯特教区的出产后,他谈到了图尔内斯特城:“圣奥布里保护的这座城完全可以称之为图尔内斯特教区的冠冕,她在异教徒时代就已经在列国之中有名,现在也不曾消减它的光彩,教堂和修道院里供奉着众多的圣徒和圣物,钟声就像海风一样永不停歇,她的工场和作坊里生产本国和列国的商人们争相购买的货物,他们都带了真金白银前来抢购,列国的人都赞美纽斯特里亚有福气,居然拥有这样的城市,他们都以为我们会将她作为自己的荣光……然而,我们却任凭这众城之中的公主,流落街头,衣不遮体,被流氓和更加不堪的人凌rǔ!让她遍体鳞伤!无论是北方人,还是拉卡德人,还是本国的贵族,谁都可以欺凌她!”
说到这里,主教低下头来,他是站在一个高台上向着众人讲话的,所以这低头的姿态并不妨碍众人看到他俊美的面孔上自责的神qíng。
“我有罪。”
众人惊讶地喧哗起来,主教等他们的声音轻下去以后用更加低沉的声音继续他的以布道为名的讲演:“我放任我的教区落到了这种地步。”
不,群众表示,您比我们任何人都勤勉,更爱护这个教区,有谁没有看见呢?这样的话,如果不是主教亲口讲出来的,他们都要认为这是亵渎了!
“然而,我相信,只要我们从今天开始,用心而不是用嘴,用行动而不是用祈祷……那么一切都还不晚!”主教抬起头,他将圣书合起,按在自己的胸口,神色凛然而庄严,“我起誓,要消除战乱,让任何qiáng盗都不能再侵犯图尔内斯特,无论是异教徒,还是本国的不法贵族,不以打退他们为胜利,而是把他们都绳之以法,让他们受到公正的裁判和惩罚;我要让图尔内斯特得和平,连一个年轻妇人都可以怀抱她的婴儿,从边境走到边境,没有人敢打她和她婴儿的主意,没有人敢做出捆绑贩卖她和她孩子的举动,要让图尔内斯特的众人,不管是在教会地产上的,还是其他地方的,都可以幸福、安宁、平静的生活,让整个图尔内斯特教区,除公理之外无qiáng权!这是我最低的目标。”
第169章 兴亡谁人定
“拿酒来!”
祈福仪式结束后,商人卡尔回到自己的府邸,所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然后,看到仆人的动作他又纠正了一下,“不是拿平常招待客人的酒,你这笨蛋,拿‘那个’小桶里面的酒来!”
听到吩咐,仆人就改变了方向,他掀开通往地下室的盖板,端着用玻璃和银子做的酒壶走进了地下室。地下室里放着数十个酒桶,还有许多陈放rǔ酪和ròu食的架子,仆人却看都不看一眼,径直走向最深处,在那里,放着两个落满了灰尘的橡木桶,其中一个上面已经打了孔,塞着一个塞子。仆人小心地拂去塞子上的灰土和蜘蛛网,拔出塞子,倾倒出一壶酒,然后又把塞子塞回了原处。
当这个仆人端着酒回来的时候,厨娘也早已忙碌起来,她遵照主人的命令,拧断了一只母jī的脖子,拔了毛,肚子里填上苹果和百里香,将母jī穿到铁叉上烤着,又从柜子里面拿出了jī蛋和腊肠,用来做馅饼的铁锅也拿了出来。
看来主人的心qíng很好,仆人想着,把酒壶和杯子送到了主人面前。
卡尔的妻子,这座府邸的女主人也是这么想的,她脸上的皱纹都因此舒展开了一些,“怎么?”她小心翼翼地问道,眼睛里闪着希冀的光。
这种小心的姿态是她谨慎的表现,过去的几年,图尔内斯特城的各项买卖都生意兴隆,但是其中却不包括她的丈夫——卡尔原是垄断图尔内斯特城羊毛jiāo易的大包买商人,这个城市只有他有和外国贸易商人jiāo易羊毛的特权,每年收羊毛的季节,他都和图尔内斯特甚至邻近其他教区的数十个修道院、贵族地主签订合同,购买他们的羊毛,然后转手卖给来购买羊毛的圣奥美尔商人。
只要他有主教授予的专买许可,这简直就是躺着赚钱的买卖。
剪羊毛和打包羊毛不gān他的事qíng,他也不会去梳理和jīng修羊毛——他虽然做羊毛买卖。却不必动一动一根羊毛,也不必做任何的加工——他只需要派人把羊毛送到圣奥美尔人的商馆就行了!
但是,主教换人了。
新主教站稳脚跟后,就取消了卡尔的羊毛专卖特许。
从那以后。卡尔意志消沉,他眼见他的生意风光不再,许多他原来不肯用下巴去端详的小商贩,如今也和圣奥美尔商人谈起买卖来了!而且,他们又会送修道院礼物,又会把羊毛分品级,梳理得又好——卡尔现在既收不到羊毛,也卖不出他的存货!
他的府邸不再宾客盈门,逢年过节去教堂的时候,也不再有人像以往那样殷勤地向他致意。
甚至连向他祈求怜悯的乞丐都没了!
他们现在都在新主教主管的教会里寻到了差事。不再哀告乞讨了!
人人都意气风发趾高气扬,只有往日风光无限的大商人卡尔,现在虽然还穿着金袍玉衣,带着成群的仆人,但是走在大街上却仿佛走在被人遗忘的角落一般。他过去的朋友们。他过去的买主和卖主,如今都对他熟视无睹——他们都知道他在新主教跟前失宠了。
笑容从卡尔的妻子和孩子们脸上消失,他们现在开始惧怕他,因为一个生意场上失意的男人对他的家小通常是不会有什么好态度的。
然而今天参加祈福仪式后,卡尔却显示了难得的喜悦。
他是和主教修复了关系么?他的妻子这样猜测到,如果是那样就太好了!以往,只有在特别值得庆贺的时候他才会取那个小桶里的酒。因为那是从千里之外运来的美酒,是他从巴哈那族人手里重金买来的。
傻娘们,卡尔这样想到,不过他不打算把实qíng告诉他的妻子——他是在为新主教的自寻死路感到高兴和快活!
是的,新主教这是自寻死路,他十分肯定这点。取消包买制度已经让许多人不满,而现在,他居然要对付图尔内斯特教区盘根错节各自为政的各路qiáng盗,要推平他们全部——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他可知道他准备对付什么样的势力吗?即使是一位国王,同时得罪这么多人。也免不了被一支长矛戳进腹腔的下场!
母jī还没烤好,卡尔已经迫不及待地自斟自饮起来,今天他真是太快活啦!
他眯着眼睛,咯咯地笑了起来,让他的妻子看见心里打了个突。
“我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会如此地天真、愚蠢而幼稚,竟然声称要摆平许多国王和主教不能摆平的事qíng。”在离前大包买商富丽堂皇的府邸不远处的教堂中,主教对自己轻轻地笑了,他做着愚蠢幼稚的事qíng,却不觉得后悔——是的,他不后悔!因为信仰——不是那种跪倒在某种qiáng大存在脚下祈求对方怜悯的信仰,而是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应该称之为信念——已经充实了他的心灵,给予了他从未有过的勇气,而且……
他从魔鬼的眼中,看到了赞许的目光。
“你要做的是一件极为困难,极为危险的事qíng,成功的可能xing非常渺小。”罗怡说道,她的双眼抬起凝视着教堂黑暗的穹顶,因为她想起了她的故乡和故乡的历史,“你面临的敌人数量众多,力量qiáng大,他们无所顾忌,善于颠倒黑白,编造谎言,威胁恐吓,甚至……他们是不在乎杀人的。”
两人对望了一眼,他们都想到了那次不成功的行刺。
“而民众却是软弱、无知和胆怯的。他们没有武装,没有世代相传的统治术,他们习惯于屈服残bào,把这视为理所当然……甚至,如果你成功了,他们还会因为一点现实的不愉快而美化怀念过去的日子。”
“是的。”主教保持着他的微笑,“不过我可不是为了能在他们心里当上圣徒才这样做的。”
他扬起了头颅,“我是为那些不幸的人们,那些已经不能美化怀念过去的人们才决定这样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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