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神情淡然:“我不热”。
“切!”无忧看着他的汗珠子正顺着额角滚落,衣襟处也浸出汗印,便十分不屑地说道:“是,你不热,可我却要热死了,能不能劳驾咱挪到凉亭里去?”
那人点点头,探手摩挲着身边亭柱,可他手上有伤,亭柱又烫,刚一碰到,就“嗖”得缩回手去。
无忧摇了摇头,伸手抓住了那人的腕子:“还是我带你过去吧”。
正文 第5章 可怜
这一次男子没有拒绝。
无忧握着他的手腕,只觉得那腕子又细又硬,除了骨头应该没什么肉。想想母亲说尚家大公子的身世,无忧心里不禁已着了三分同情,忍不住对这个阴晴不定、冷热难分,却身世孤苦又瞎眼的男子多了几份温和。
拉着男子在凉亭中坐下,无忧见桌上有茶,便不拘束地酌了两杯,一杯放在他手边,一杯端起来自饮。她一路走得急,外面日头又大,早就干渴难耐,一杯茶仰起脖子三两口便灌进了肚子。
那人却喝得轻缓,抿一抿就放下。不过他听见无忧“咕咚咕咚”咽水的声音却很有趣,好奇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听你的口音不是永安人”。
无忧坐下,拉过男子受伤的左手,昨日她包裹的纱布仍在,只不过有些脏了。她小心翼翼将纱布松开,漫不经心道:“我叫……”,突然她顿了顿,偷偷瞟了男子一眼,挑眉说道:“我叫李烦”。
说完,无忧轻笑着瞥了他一眼。只见男子眉头轻皱,本是明亮的面容,一下子变得乌蒙蒙的,就连那一双灰眼珠都伤心了起来,他低哑开口:“李烦……你烦……那边是嫌我烦……”
“我叫无忧!纪无忧!”她脸颊通红地大声喊着,语气懊恼中带着明白无误的歉意。
男子一动不动,只是皱眉“看着”眼前。
无忧赶紧埋头换药,不免碰到男子伤口,也赶紧小心翼翼地躲开。
好半天,男子才缓缓开口:“你想是知道我是谁的”。
“嗯”,无忧想都不想便应了一声,可又觉得不妥,忙解释道:“你穿着绸衫,肯定不是下人,那自然是尚府的公子”。
男子苦笑:“是啊,永安县里谁不知道尚家有个瞎眼的大公子”。
无忧噎住,她只觉得气氛尴尬,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从前在京城的家中,父亲整日忙碌,难得见面,自己只能与母亲朝夕相处,可母亲又是个口拙且又软弱之人,无忧虽顶着纪家大小姐的头衔,但因为大夫人的原因,她也并未得到应有的尊重。久而久之,无忧便形成了不像小姐矜贵,又不似民女顺从的性子。
伤口终于又包扎妥当,无忧收拾药箱,嘱咐道:“伤口已经结痂了,这几日千万不要沾水”。
“若沾了呢?”
“那伤口会溃烂生疮的!”无忧似乎猜到了他的用意,故意压低声音威吓道:“这样热的天气,伤口一旦发脓,轻则刮骨剜肉,重则……”,她树手为刀,高高举起,却轻轻落在男子手腕,还比划着锯了锯,再又恶狠狠说道:“你这左手可就不保了!”
话音未落,男子突然向着无忧转过头。他是看不见的,可灰眸子却一下对上了无忧的眼睛,那空蒙之中藏着幽暗无边,竟让无忧心中一颤。
“我反正已经看不见了,再废只手有什么关系?”
无忧赶紧偏头躲开,她着实不喜欢他这种无理取闹,持弱要挟的态度,又不是她让他瞎的,凭什么受他的气?!
本想冷冷回他一句:“与我自然是毫无关系的”,可话到嘴边,无忧却低声下气说了句:“总是拆布换药也不好,后天我再来看你”。
一边说,无忧一边收拾药箱,抬步离开。她走出凉亭,走下台阶,都已经拐进廊子了,忽又站住,愣了须臾,又返回来往凉亭走。
这会儿功夫,男子又摸索着挪到了太阳底下。无忧咬了咬牙,对他说道:“这大中午的,下人们一时半会儿起不了床,你坐在这儿肯定要中暑的”。
男子不说话,嘴唇轻轻抿了抿。
无忧有些懊恼地皱了皱鼻子,咬牙说道:“你住哪儿啊,我送你回去吧”。
“好!”男子轻快地吐出一个字,眼睛微微眯了眯,唇边荡漾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正文 第6章 欠你不成
中午的时光静的发慌,脚下的青草蔫蔫地打着卷儿,在太阳底下一动不动。四下无风,人也都睡着,到处都是死气沉沉的憋闷。
无忧极不习惯永安的潮热,总惦记着北方的干爽凌冽。
在她想来,热就该热个如火如炙,冷就该冷个寒风刺骨。可永安的四季并不分明,母亲说冬日有时还会下雨!可自己最怕冷了,她总也忘不了寒冬腊月的时候,只要父亲不来,火炕燃到半夜就准会熄灭,还有烤火的炭盆永远也填不够柴火……
可即便不堪,那也是自己的家。尽管大夫人刻薄,但她和母亲还有父亲可以依赖。父亲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可待母亲和自己却很不错,不仅请了先生教她识字,还允她随意翻看家中的医书……
可是现在,京城的一切,连同她前十四年的懵懂岁月都一下子变得遥不可及。她不再是纪府的小姐,而是帮人提箱的小药童。尽管舅母说这是在帮自己的舅舅,可舅舅和舅母也有儿子啊,表哥还长她两岁,为什么就舍不得使唤表哥呢?!
想到这儿,无忧情不自禁叹了口气,心情也跟着抑郁了起来。
尚君好奇:“你为什么叹气?”
无忧摇摇头:“谁说我叹气了,才没有呢”。
语气虽轻,可尚君还是听出了她的难过,便故作轻松地说道:“永安是个小地方,而且民生愚昧,你从京城来,定然是见过大世面,瞧不上我们这种小地方的”。
无忧苦笑,没有应声。
两人沉默走着从凉亭出来,沿着廊子向深处走去。越走越不见刚才的开阔,左右两边是隐约的矮房和幽深的院墙。无忧心中的惆怅变成尴尬,这要是突然出来一个人,她可怎么解释?!
如此想着,她略微转头:“我不过是跟着舅舅帮忙,并不懂医术。你的手伤的不轻,还是让我舅舅来看看吧……我今天回去,就跟他说……”
两人之间横着一根盲杖,尚君握着一头,另一端由无忧牵着。他突然停住步子,无忧却依旧前行,可她脚还没抬起来,就被向尚君后拉住。
“怎么了?”无忧惊讶,看见尚君正一脸阴沉。
尚君皱着眉头,冰冷说道:“你既然不想医我,为何还要来找我?”
什么叫来找你?!分明是你让我过来的啊!无忧一愣,心里本就不痛快,现在更没有半点心情,只管将手中的盲杖往地下一扔:“我也是多管闲事!你是尚府的大公子,自然有人伺候,那用我这个三脚猫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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