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说了?”严衡却不依不饶地追问起来。
“说了也白说。”吴名撇撇嘴,“想让你找人给我弄些做菜用的调料,但这些调料据说长在西边,要穿越沙漠才能过去。”
“丝绸之路?”严衡脱口问道。
吴名一愣,但接着便恍然道:“又是先帝说过?”
“不错。”严衡点了点头,心里却生出了一缕疑思。
为什么“阮橙”知道的异事几乎都与先帝有关?
难道他们之间有什么奇异的关联不成?
一瞬间,严衡甚至想到了“阮橙”可能是先帝的私生子,先帝私下留了治国的秘籍给他。
但下一瞬,严衡就打消了这个可笑的念头。
无论这一世还是上一世,他都派人调查过阮家。阮涣和妻子杨氏都是土生土长的辽地之人,阮涣就算是做生意的时候也只是去过齐鲁之地,连咸阳的城门都不曾靠近过,而杨氏从搬至辽东后就不曾出门,压根就没机会与先帝产生jiāo集。
更何况,先帝一直对嬴汉不满,若真有庶子流落在外,肯定会将其接回咸阳,又怎会……
严衡深吸了口气,qiáng迫自己从回忆中挣脱出来,低头一看,却发现“阮橙”也在走神。
吴名这会儿正在想秦三世。
就严衡刚才的描述,盐运明显没有掌控在政府的手里,而作为一个来自后世的穿越男,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盐政的重要xing?总不会是这家伙想在秦朝搞资本主义自由竞争的那套,让市场自行决定一切?但从严衡之前的描述来看,这家伙并不像是个多么崇尚自由和民主的,反倒是对专政的手段了如指掌,应用自如。
同样的,水稻都已经被推广到东北了,冬小麦都出现了,吴名就不相信秦三世会不知道晒盐法这个大杀器。
对了,或许不是他忘了做,而是做不了,不能做。
吴名忽然想起了这年代的大托拉斯——士族门阀。
始皇帝不仅仅统一了七国,更在华夏大地上掀起了一场不次于后世资产阶级革命的巨大变革,在这场变革中受益的是普通百姓,受害的则是士族门阀。之所以始皇帝一死,秦朝就开始崩溃,就是因为始皇帝没能在死前将地方上的门阀势力彻底打散、打死。如果始皇帝能再多活几年,秦朝或许就不会两世而亡,士族门阀也不会一直嚣张到则天女皇登基。
始皇帝活着的时候,士族不敢轻举妄动,始皇帝一死,他们就马上冒了出来。
秦三世虽然力挽狂澜,将秦朝从灭亡的边缘qiáng拉了回来,但他显然没有始皇帝和则天女皇的魄力,在应对士族门阀的时候不够狠,不够qiáng硬,终究还是给他们留下了喘息的机会,只是这个机会最终只会成为妨碍他的绊脚索。
或许秦三世对此也是心知肚明,所以才没把诸如马镫、晒盐之类的东西拿出来分享。他很清楚,在这种qíng况下分享这些东西不会让百姓受益,让国家变qiáng,只会养肥他想要打压的士族门阀,给自己的改革之路平添难度。
如果秦三世还活着,估计会被他这会儿的所作所为活活气死吧?
吴名自嘲地撇了撇嘴,忽地发现严衡好像也半天没有说话了,赶忙抬起头,没曾想却与严衡的目光碰个正着。
“又在想什么?”严衡问。
吴名马上宛然一笑,“我在想……晚上能不能吃到羊排。”
“……”严衡忍住嘴角抽搐,好意劝阻,“你也不要总想着吃ròu,也该适当吃些果蔬。”
“果蔬啊,有什么可吃的?”吴名这才想起他似乎并未在此处见到菜地,“这里有种菜吗?”
“有另外的菜园。”严衡解释道,“你若有兴趣,我改日再带你去看。”
“那好吧。”吴名点点头,“但今晚还是吃羊排吧。”
“……”
16、十六、挑衅 ...
日头偏西的时候,吴名跟严衡回了襄平城。
这年月既没有柏油马路也没有防风林,出趟门就要吃一回风沙,要不然也不会给后世留下接风洗尘这样的成语。
在城外的土道上来回奔驰了两次之后,一行人全都是灰头土脸,连衣服都变了颜色。
等进了郡守府,一行人首先要做的就是洗漱更衣。
吴名自然是要回自己院子,但严衡却没把自己的衣服搬运到那边,只能无可奈何地让人将吴名送走,自己去了前院住所,同时派人给母亲嬴氏送信,询问她是否愿意和儿子新娶的夫人共进晚餐。
吴名才不在乎严衡他娘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吃饭,就想着赶紧回去洗脸,把身上的脏衣服换掉。
然而刚一靠近院子,吴名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声或qiáng或弱的女xing哀嚎。
吴名不由一愣,下意识地放出神识,立刻发现院子里竟然多了一群妇人,正把几个丫头按在地上,用竹板抽打。
神识辨不出面容,但想也知道绝不会是金角银角在抽打别人。
吴名当即快走几步,推开守在门口的两名下人,一脚踹开院门。
果然,被压在地上抽打的都是院子里的侍女,其中就包括伺候他的金角银角。
“哟,夫人回来了。”旁边传来一个有些年纪的女声。
吴名扭头一看,发现正是上午被他踹了一脚的妇人,这会儿正趾高气昂地站在院中,明显是这群外来者的首领。
也不知这群人有了什么依仗,吴名这位夫人都已经进门了,负责行刑的人也没停手,有两个反倒打得更加用力。
吴名没有理会还被抽打的侍女,转身走向那名妇人。
那名妇人明显慌张了几秒,但马上便又挺直了腰板,只是还没等她再有所动作或是开口说话,吴名就已伸手抓住她的发髻,将她的脑袋猛地朝地上砸了下去。
“啊!”
妇人下意识地惊叫,但重力加速度限制了她的反应,不等她试图挣扎,脑门和鼻梁便与地面上铺的青石板重重撞在一起。
只听“砰”地一声闷响,妇人便彻底没了声音。
院子里唰地一下静了下来,负责抽打侍女的几个壮妇不约而同地住了手,一个个像见了鬼似的看向吴名。
吴名手一松,把不知死活的妇人丢在脚下,转头看向那些已经惊呆的壮妇。
“打呀,怎么不打了?”吴名眉毛一挑,冷笑着问道。
两个胆小的壮妇被吓得手指一松,手里的竹板立刻“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一个胆大的壮妇却忍不住开口,“夫人,我等乃是奉老太夫人之命,前来教训这些不懂规矩的贱婢……”
“老太夫人?”吴名嘲弄地看向开口那人,“她又是什么东西?!”
“你……”壮妇目瞪口呆,显然没想到吴名竟会对自己的太婆婆爆粗口。
但吴名可不会因为口头上嘲弄了一下狗主就把咬人的狗给放掉,身形一转,迈步就朝那壮妇走了过去。
壮妇立刻脸色大变,腿脚也不自觉地向后退却。
吴名不急不缓,笑眯眯地一直将壮妇bī到屋外回廊的柱子上,再没地方可退,这才把手一伸,抓住壮妇头发,朝着她背后的柱子就狠狠一推。
“咣!”
壮妇立刻两眼翻白,瘫倒在地。
吴名转回头,笑容不变地看向其他壮妇。
一个壮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其他人稍一愣神便也跟着跪了下来。
正所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吴名如今的身份是郡守夫人,是郡守府里理所当然的主人。老太夫人和他斗法或许不会被他怎样,但她们这些做仆人的可就要成为撒气筒、替死鬼了。
这年头,主与仆之间的差距比天和地还大,主人就算把仆人弄死了,仆人都不能去官府告状,因为官府压根就不会受理。
之前还耀武扬威的壮妇终于感觉到了害怕,一个个匍匐在地,连求饶的话都不敢开口去说。
吴名没再理会她们,目光一转,看向还趴在地上起不来的几个侍女,“谁给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回夫人。”金角qiáng忍着疼痛,率先开口,“一个时辰前,那妇人便率人闯入院中,自称奉老太夫人之命前来责罚我等。但她们先是将我等撵出屋外看管起来,然后又在屋中肆意打砸……”
听金角说起打砸,吴名才将目光转向屋内。
果然,正堂里乱七八糟的,案几倒了,陶器也都摔成了碎片,地上满目láng藉。
“……之后,她们又给我等编撰出一堆罪状,以竹条鞭笞我等。”金角一边说一边咬紧牙关,眼中更是恨意高涨。
“真是老太夫人派来的?”吴名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几个壮妇。
“回……回夫人,千真万确,我等确实是奉了老太夫人之命来此教训这些……这些婢子。”一名壮妇壮着胆子答道,“身为奴婢,理应为主人分忧。主人行有不妥,理应向主人劝谏……呜呜呜……”
壮妇话未说完就转为呜呜痛叫,却是吴名听得厌烦,捡起一块竹板,甩进了她开合不停的嘴巴。
“呱噪。”吴名抬手抠了抠耳朵,一脸嫌弃看向院中侍女,“喂,你们谁知道这个老太夫人在哪儿?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去找她说道说道,让她知道知道没事找事该是什么下场。”
吴名的话把院中诸人说得身子一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出声。
吴名皱了皱眉,低头看向金角银角。
金角明白他的意思,有心劝解,但又觉得这时候说这样的话简直就是给主人拆台一般,于是只微微摇头,表示不知。
银角则直接说了出来,“夫人,我等进入郡守府还不到一日,哪里会知道老太夫人的所在。”
“你们不知道,那其他人呢?都不知道?”吴名眼睛一斜,看向其他侍女。
但这些不知道是阮家送来的还是原本就在郡守府的侍女全都把头垂了下去,不敢与吴名对视,显然心中有所顾虑,宁可忍下被打的屈rǔ也不敢给吴名带路。
吴名不由冷笑,但不等他自己去找,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就从院外传了进来。
“夫人,婢子愿意为您指路。”
吴名转头一看,发现院门口不知道啥时候站了个gān巴巴的小丫头,看模样也就十一二岁。
见吴名看她,小丫头身子一矮,跪倒在地,再次道:“婢子愿为夫人指路!”
吴名眨了眨眼,很快就宛然一笑,迈步向门口走了过去。
“不是要指路吗?起来啊!不起来你怎么指路?”
“诺!”
小丫头立刻站了起来。
吴名这时却想起点事,停下脚步,转回头,抬手指向那几个还跪在院中的壮妇,“你们几个,都老实在这儿待着,我没回来之前不许走!谁要是敢不经我的许可就离开这个院子,出左脚,我砍她左腿;出右脚,我砍她右腿;全出去,我砸扁她的脑袋!”
几名壮妇身子一颤,赶忙将身子伏得更低。
吴名却没有到此为止,话音一转,朝那几个挨打的侍女说道:“你们几个,该上药的上药,该找大夫的找大夫。这几个作死的东西我就不管了,你们自己处置,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打死也没关系,算我的!”
说完,吴名也没管听到这些话的侍女是怎么个反应,转回身,让那个主动请缨的小丫头在前面带路。
没人敢于上前阻拦,那两个送吴名回来的侍从也没敢轻举妄动,只互相jiāo换了一下眼神,其中一个就迅速转身,颠颠地跑去找严衡报信。
这时候,吴名已经跟着小丫头朝郡守府的西边走去。
吴名倒是没觉得这小丫头会骗他。小丫头站出来说话的时候,吴名就注意到她眼睛里的恨意。如果他没猜错,这小丫头应该和老太夫人有仇,所以才冒着别人都不愿意冒的风险来为他指路,希望他能对老太夫人“做”点什么。
想了想,吴名gān脆问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婢子单名花儿,大家都叫我花娘。”小丫头答得很快,但声音却有些抖,明显有些紧张。
“花娘这名字可不怎么好听。”吴名故意道。
“婢子命贱,又是女娃儿,阿父阿母肯给起个名字就已经是大幸了。”或许是吴名的态度并不像他揍人时那样可怖,花娘的声音也渐渐放松下来。
吴名趁机问道:“你和那个老太夫人有仇?”
花娘的脚步不由一顿。正好她们这会儿走到没人处,四周也没有能藏住人的地方,花娘便gān脆转过身来,扑通一声跪在吴名面前,昂首道:“是,婢子确实和她有仇!”
吴名眉毛一挑,饶有兴趣地问道:“说说看。”
“婢子的阿姊被老太夫人的小郎欺rǔ,老太夫人却说阿姊[yín]乱,勾引小郎,将她活活打死又丢至乱葬岗上,被野狗咬得尸骨无存。”花娘恨声答道。
“小郎是谁?”吴名疑惑地问道。
“小郎乃老太夫人的老来子,亦是遗腹子,郡守的叔父,单字名彬。”
“那就奇怪了。”吴名皱了皱眉,“论起来的话,这个严彬才是罪魁祸首,要报仇也该先找他才对。”
“许是严彬作恶多端,老天都看不过眼,前年的时候,他已掉进河中淹死了。”花娘挺直腰板,直视吴名的目光,“婢子知道自己现在做的事有借刀杀人之嫌,但……但婢子等了这么多年才等到今日这个机会,只要郎……只要夫人肯给婢子这个机会,婢子愿做夫人手里的刀,替夫人绝了这府里的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