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衡没有接言,盯着布满陷阱的沟渠,若有所思。
严衡不说话,余下的军官更不敢开口。姚重没领过兵,反而觉得不过就是两道沟而已,只要把握好距离,以马的跳跃能力,随便哪一匹都能轻轻松松地跨越。
这时候,吴名却是一拍脑袋,“啊,把最重要的一样东西忘记了——有糙甸子吗?搬两块过来。”
这年月没有席梦思,就算是富人家也经常用糙甸子铺chuáng,很快就有士兵从营房里拖来糙甸,按照吴名的指示,铺在沟渠的上面。
糙甸子一铺上去,在场的骑兵们便变了脸色,姚重也终于意识到这两道不起眼的壕沟到底有多大的杀伤力。
这玩意就是坑骑兵的!
若是毫无防备地冲上去,真的是来多少死多少,一个都别想完好无损地过去!
想到这种结果,姚重顿时心下一寒。
难道他们用金钱堆砌出来的骑兵只是一堆送死用的肥ròu?
75、第 75 章
姚重瞥了眼严衡的脸色,觉得他应该也是不甘心的,gān脆舍掉脸皮,向吴名问道:“若是真的战场,敌人会给您挖坑的时间吗?”
“斥候是gān嘛吃的?”吴名斜眸反问。
“若是我方才是攻击方……”
“攻击的时候用步兵冲骑兵,你脑子进水了?”
“若是对方不主动冲锋,不攻击呢?”
“弓箭、弩车、投石车是gān嘛用的,摆设吗?”
“若是这些都没有呢?”
“这些都没有还打什么仗,赶紧带人逃命啊!”
“若是逃走,地方不就被敌人占领了吗?”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吴名不耐烦再去回答这些弱智的问题,不客气地训斥道,“战争的根本永远是人,打仗就是杀人!把对方全杀光,你就赢了;你的人死光了,你就输了!争那一城一地有个屁用,天下这么大,你就是把所有的城池都占了,我也照样能找到路去我想去的地方,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后世的城市里有工厂,占领了可以获得物资补给。可这年月的战争物资就是人和粮,而这两样都不在城市中产出。与其把时间和jīng力làng费在围城上,还不如在乡下打游击。多宰几个地主乡绅,把他们的老巢端了,获得的补给比攻破一座城池多得多。
慢着,他跟姚重说这些gān嘛?
发泄完不快,吴名才记起现在讨论的是骑兵,当即把姚重丢到一边,转头向严衡道:“喂,认输不?天可不早了,再不回去就要饿肚子了。”
严衡笑了笑,“我有什么可认输的,和你打赌的是姚重,又不是我。”
“呃……”吴名被噎了一下。
严衡却话音一转,“若是换了你,你要怎么处理这些陷阱?”
“绕过去。”吴名撇了撇嘴,“已经看到的陷阱不叫陷阱,只能说是障碍物。”
“若是看不到呢?”严衡不依不饶地追问。
吴名叹了口气,无奈道:“这么说吧,若是我来领兵,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自己的部下gān出冲锋这样的蠢事。”
“不冲锋,如何击溃敌人?”
“武器。”吴名一字一句地说道,“以及,能够使用这些武器的人。”
时代的局限xing就在这里,严衡他们只能从冷兵器的角度思考问题,而他的手里却握有让骑兵从战场上消失的大杀器——火药。
严衡确实不理解吴名的自信从何而来,但他更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询问吴名这种武器是什么东西,想了想便转回头,向骑兵的首领吩咐道:“今天的训练就到这里吧,所有人都想一想,若是你们来指挥骑兵,又该如何应对夫人设下的陷阱。”
“不许拿人命去填,不许拿马命去填。”吴名马上接言。
四周顿时为之一静,大部分人的脸上都是愣愕,只有姚重和少数几个人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qíng。
“听到夫人的要求了吗?”严衡不动声色地看向众人。
“诺!”不管心里作何感想,一众骑兵还是齐声应诺。
严衡也没了继续看他们演练的心qíng,翻身下马,带人去营房里巡视了一圈,见管理此地的军官并未在住宿和伙食上苛待这些从各地而来的骑兵,便没再继续逗留,带着吴名和侍卫返回另一处更大的军营。
路上,吴名看出严衡心qíng不佳,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主动开口道:“别钻牛角尖,骑兵还是很有用的,只是得用对地方,别以为有了骑兵就可以天下无敌。”
“我还真是这样想了。”严衡自嘲地笑了笑,“你说的那句人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倒是很有道理,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
“当然不是。”吴名可不敢剽窃这位大能的军事名言,但更不想让严衡钻牛角尖,只能继续解释道,“其实这种战略并不适合你,我这么说就是为了挤兑姚重。论起打仗,我是半瓶水,他就是二把刀,你以后可千万别给他领兵的机会。”
“夫人之言,我定会谨记在心。”严衡其实并不是多么失望。虽然吴名用两条壕沟泼了他一盆冷水,但也教会他如何对付别人的骑兵。今年冬天肯定会有胡人进犯,有了这套战术,他就可以防范于未然,用最小的损失剿灭来敌。
但吴名跟着就又捅了他一刀,“对了,其实还有个专克骑兵的兵种。”
“什么兵?”严衡忍住嘴角的抽搐。
“枪兵,就是持枪的步兵。”吴名话一出口就先想起了自古枪兵幸运e的传说,摸了摸胳膊上的jī皮疙瘩,继续道,“枪就是长矛……大概……反正差也差不了多少。”
“用来应对骑兵的冲锋?”严衡略一思索便想到了枪兵的战法,“好像与一般的步兵作战也很不错。”
“一寸长一寸qiáng嘛!”吴名道,“但枪兵的机动xing不好,远程防御力更差,你总不能在每个枪兵的头上都顶块盾牌,一旦遇到弓骑兵就会被nüè成渣渣。”
“对付北边的胡人确实不太合适。”但收拾嬴汉的军队却很不错。
严衡默默估算起枪兵的武装成本,训练难度,越想越觉得这个兵种很是划算。
“还有一种东西对付骑兵也很有用,就是成本不好控制。”吴名抬头看了严衡一眼,“我刚才提起过一次,还记得吗?”
“再说一次吧。”严衡重重地叹了口气。
再听下去,他真的要忍不住去考虑是不是该放弃骑兵了。
被挖壕沟的事一耽搁,一行人回到罗道子这边的军营时,天色已经全黑。
但刚到军营入口,罗道子便率人迎了上来,笑嘻嘻地请严衡和吴名去主营那边用餐。
“可是有什么特别的美酒美食?”严衡饶有兴趣地问道。
“军营之中可不敢饮酒,只能以果酿和美食款待主君。”罗道子故弄玄虚地向吴名做了个揖,“说起来还要多谢夫人指点,才让我等没有错过这般美味。”
“是吗?”严衡顿时兴致大增,“让诸将稍候,待我换过衣服便携夫人前往。”
“诺!”罗道子喜笑颜开地应诺。
宴会是在二五百主的院子里举行,两个五百主和十个百将也都在座,看样子明显已经等候多时。
吴名知道这个二五百主叫杨莽,但在军营里住了这么久,两人却是一次jiāo道都没打过。估计对方也觉得他的身份麻烦,不想和他有所jiāo集。
可严衡却像是想要把他推销出去一样,入座后就给他做了介绍,连两个五百主和十个百将的名字都报了一遍。让吴名微感惊讶的是,这些人虽然或多或少地露出了尴尬之色,但鄙夷的神qíng却是半点不曾看到。
想了想,吴名只能归结于自己没有光吃饭不gān活,这些人觉得他有用,自然也就不会过分小瞧。
即便如此,吴名也没兴趣在他们心中刷存在感,被严衡介绍之后就自顾自地开始用餐。
严衡也没qiáng拉他参与宴会上的话题,自顾自地和一众军官聊起了年后的安排。
至于罗道子所说的美食,其实就是猪ròu。
他接受了吴名的建议,选了一批小猪做试验,将它们尽数阉割。没想到效果显著,光是长膘的速度就快了许多。这次宰猪发ròu,罗道子将这种猪也杀了一只,中午的时候叫人煮了一尝,惊讶地发现竟然真的异味全无,立刻将其纳入晚宴,并以此为借口邀严衡出席。
当然,猪ròu再好吃也是借口,宴会的重点还是拉关系,拍马屁,在严衡面前刷好感度和印象值。
因第二天还要起早去和车队汇合,严衡没在宴会上停留太久,将每样菜各吃了一口,用果酿和诸将共饮了几杯便起身离开。
回到自己院子,吴名习惯xing地让桂花烧了热水,准备洗个热水澡再上chuáng睡觉。
但刚刚坐进浴桶,还没来得及享受热水浸润肌肤产生的快意,吴名就看到某严姓人氏也披着袍子进了净室。
今晚是不是又不能睡觉了。
吴名叹了口气,心里面却也不免期待。
以前不知道那滋味也就罢了,如今食髓知味,哪里还按捺得主。
严衡刚一靠近浴桶,吴名便抬起右腿,用脚趾勾住他的腰带,将他拉到自己身边。
第二天早上,吴名又被严衡抱进了牛车。
但这一次要和另一批车队汇合,一行人在城外很是等待了一段时间,也给了吴名充足的时间补觉。
等到车队再次行动起来的时候,吴名便被摇晃惊醒,睁眼一看,发现嫪姑姑和玳瑁都在车中。
“到哪了?”吴名迷迷糊糊地随口问道。
“刚和主君的仪仗汇合,再过小半个时辰才会到襄平城。”嫪姑姑轻声答道,“您可以再睡上一会儿。”
其实一路睡进郡守府也无所谓,反正又没有需要他露面的事qíng。
吴名却不想再在睡眠中làng费一天,伸了个懒腰便爬了起来,接过玳瑁递来的热豆浆,一边喝一边放出神识,探查周围有无异状。
但行刺之类的事qíng不是那么容易发生的,车队平平静静地抵达襄平城的城门,与等在那里迎接郡守归来的人群相遇。
这也算是个仪式,只是没出发时那样郑重。
吴名不需要露面,懒洋洋地坐在牛车上,透过纱窗看热闹。
看着看着,吴名便在人群中发现了一张熟面孔。
高阳。
吴名都快把这家伙忘到西伯利亚去了,这会儿看到才又重新想起,但真正引起他注意的却是这家伙虽然只站在迎接者的中间,但却一直不顾礼仪地往上翘脚,就好像故意吸引严衡注意一般。
偏偏严衡还真往他那边看了,虽然并未露出异样的表qíng,而且很快就收回目光,但还是喜得高阳一脸dàng漾,像是吃了蜜似的傻笑起来。
“嫪姑姑。”吴名立刻向身边人问道,“这襄平城里的高家是什么来历?”
76、第 76 章
“夫人问的是东城门的高家还是北田街的高家?”嫪姑姑神色淡定地反问道。
“我觉得你应该知道我问的到底是哪个。”吴名撇撇嘴,“就是家里有个小郎叫高阳的。”
“那是北田街的高家。”嫪姑姑了然一笑,“不瞒夫人,主君yù择男妻的时候,高家小郎也在备选之列。北田街高家乃是东城门高家的旁支,也算是辽东的士族名门,高家小郎的父亲亦在主君属下任佐官多年。主君虽未选高家小郎为妻,却将高家小郎的父亲调至临近的上县任县丞,权作补偿。”
没选上的给了补偿,选上的却是毛都没有?
吴名暗暗腹诽。
这年月的人都是官迷,若是阮橙他爹也能通过嫁儿子换到官职,哪里还会携家带口地潜逃外郡?早乐不得地上任去了。
“可是有谁在夫人面前提了什么?”嫪姑姑试探着问道。
“没,是那小子自己跑我面前刷存在感了。”吴名没给身边的几个侍女找麻烦,直言道,“前阵子太无聊,我就出去逛了一圈,也不知怎么就被这家伙遇见了,颠颠地跑过来套近乎。”
知道了高阳和严衡的这点子关系,吴名便对他的出现起了疑心。
他那次出门完全是一时兴起,根本不存在被人提前探知的可能。唯一的可能就是高阳早就找了人在郡守府附近盯梢,就等着他从府里出来。
话说回来了,能等上两个月还不放弃,这家伙也够有耐心了。
“夫人不必理会高家小郎。”嫪姑姑隐晦地提点道,“您是主君明媒正娶、上了族谱的正室夫人,又对主君助益颇多,就算那高家小郎有什么上不得台面的龌蹉心思,也撼动不了您在主君心中的地位。”
什么地位不地位的,他又不是靠名分吃饭的女人!
吴名的太阳xué上冒出了青筋,却也知道这种事没法解释,解释就是掩饰。
严衡就以为他掩饰得很好,其实身边人哪个不是睁着眼睛装瞎子。像嫪姑姑这种成了jīng的更是过来没几日就看穿了严衡那点子小心思,不然的话,这会儿也不会说出这种再明显不过的劝慰之词。
吴名不想继续这个话题,gān脆故作好奇地问道:“对了,我听说郡守之前娶过一位夫人,但生孩子的时候遭遇难产,一尸两命?”
“夫人慎言。”嫪姑姑马上变了脸色,赶紧往牛车外看了看,见左右无人,坐在前面的车夫和侍从也没注意到他们说话,这才压低嗓音,对吴名道:“此事另有蹊跷,夫人不要听旁人胡说,更不要去主君面前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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