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严衡询问他们各处的损失qíng况,脚下的大地便再一次轰鸣起来。
吴名立刻抓住严衡,和他一起蹲了下来,然而不过两秒,剧烈的晃动就让他们无法再保持各自原有的姿态,全部四肢着地,匍匐在大地的威严之下。
垮塌声接二连三地响起,而大地本身也在持续不断地怒吼。
震动似乎没完没了,而头顶的天空却越来越暗。
一时间,连吴名都开始觉得末日或许已经提前降临,天空很可能再也不会出现阳光,而他们都将在下一刻被世界埋葬。
或许是所有人都生出了这般念头,当太阳的整个身躯都沉没到了地平线的另一边,大地终于不再颤动的时候,人类依旧陷落在死一般的寂静当中,无人开口,无人发声。
足足过了半盏茶的工夫,郡守府里才终于有人发出了第一声嚎哭,而这声嚎哭也点燃了所有人的qíng绪,惨叫、悲鸣、呼救……随之响起,人类的世界终于从暂停键的控制下活了过来。
严衡深吸了口气,在吴名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放眼向周围看去。
吴名院中的房屋已经倒塌了大半,整个郡守府里也没剩下几幢完整的建筑,一些地方已经冒出了明亮的火光,远处的城墙上也不复往日的平滑曲线,如过山车的架子般跌宕起伏。
吴名也努力地平复了一下呼吸,闭上眼,努力感受周围的灵气波动。
在地震到来的那一刻,他明显感觉到了灵气的异常波动,就像一壶冷水被突然烧沸,轰隆隆地向上喷涌。
但此刻,灵气却已经平息下来,只是缓慢地向着东南方向流动。
“好消息,地震应该已经过去了。”吴名道,“坏消息,海啸就要到来了。”
“海啸也会影响到这边?”严衡不解道。
“会起风,下雨。”吴名抬起头,看了看星光璀璨的夜空,“赶紧叫人搭棚子吧,你最多还有一个时辰可以准备。”
“看来,死伤和损失会比我预计的更大。”严衡苦笑着叹了口气,转过身,开始发号施令。
随着一条条指令的发出,整个郡守府也重新焕发出生机,高效而快速地运转起来。
应对方案早已经准备就绪,之前被吴名灭族的郭家就是这次赈灾的第一个安置点,里面的所有建筑都已经被彻底推平,取而代之是一座座整齐的帐篷。虽然地震过后,这些帐篷也已经倒的倒,塌的塌,但重新恢复并不需要多少时间。
这些帐篷并没有被空置,各地抽掉来的jīng兵qiáng将早已经提前在帐篷里入住,就等着这一刻的到来。
原本严衡还在头痛要用什么借口让军队进城,而那场突如其来的叛乱却帮他省掉了这个麻烦。当这批军队光明正大地进驻襄平城的时候,所有的士族官员都选择了沉默,没有一个敢于跳出来指手画脚。
地震刚一平息,这批军队就率先动了起来,按照之前的安排做好行动准备。
当严衡的指令被送达之后,军队中的大部分兵卒和将官便离开了郭府的帐篷,以伍和什的编制分散到襄平城内。
没过多久,整个襄平城便亮了起来,城内的四条主gān道全都燃起了火把,每一根火把下都站着一名兵卒。
他们的主要任务是维持治安,以免有bào徒和乱民浑水摸鱼,在天灾之后再酿造出*。
一批携带着严衡指令的信鸽很快也被放飞出去,各地军屯的军官收到这份指令后就会派出人手,协助当地的官员赈济百姓。若是当地官员赈灾不力,协助就会变成接管。若是当地百姓有所异动,赈灾就会变成镇压。
当第一批命令全部传达下去之后,严衡也离开吴名的院子,回到门客幕僚可以进出的前院。
供他栖身的帐篷已经被竖立起来,案几、笔墨、席子、屏风、矮榻等诸多用具也已经摆放整齐,只等他入内使用。
严衡在帐篷里转了一圈,随即叫人把他书房里的文书也收拾一下,但凡还能看的,全都搬运过来,接着又派人去传唤幕僚和门客,但凡还能拿笔写字的,全都叫过来gān活。
然而你,最终来的人只有平日里的一半。
严衡皱眉一问,这才得知今日有人请客,和那人jiāo好的门客全被请了过去。地震的时候,他们所在的地方发生了坍塌,将这些人全都埋了进去,目前尚未来得及救援。
严衡很想吼一句别救了,就让他们在里面等死,但终是忍了下来,将此事丢给姚重处置,自己带着余下的幕僚和门客开始对此次灾qíng进行各方面的统计和评估。
吴名没有参与此事,早在这些人进入帐篷之前,他就先一步躲到了屏风后面,在矮榻上盘膝打坐,积蓄灵力。
一个时辰尚未过去,严衡的幕僚们还在如火如荼地记录着外面人报回来的各项数据,帐篷外却忽地传来了风声,很快就将整个帐篷都chuī得呼呼作响。
“不会是要下雨吧?”一名幕僚脱口道。
他的话音未落,帐篷上便响起了噼里啪啦的落雨声。
下雨了。
129、第 129 章
“想去看看海啸吗?”吴名直接将自己的声音送入严衡的耳朵。
严衡一愣,转头瞥了眼屏风,迈步走了进去。
“现在?”严衡问道。
“当然。”吴名点头,“再过一会儿的话,兴许就看不到,或者看不了了。”
严衡略一沉吟便点头道:“好。”
吴名马上道:“脱衣服。”
“啊?”严衡不由一愣。
“把外衣脱掉,反正穿出去也会湿掉。”说话间,吴名已经将自己的外衣脱了下去,只留下最里面的一套白绸衣裤。
严衡稍稍迟疑了一下,终是和吴名一样将外袍解开,同样只留下可以遮体的部分。
见严衡准备就绪,吴名伸手掀开帐篷的遮雨布,拉着严衡钻了出去。
外面已是风雨jiāo加,府内的大部分人都已经按照严衡之前下达的指令,自行找地方避雨,只有少数身怀要务的人还在风雨中奔波。
严衡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吴名便搂住了他的腰,身形一纵,飞上天空。
严衡顿时又体验到了腾云驾雾般的诡异感觉,但视野中既没有云也没有雾,或者其他任何东西,入目的只有扭曲的幽暗曲线。
不等严衡看清这些曲线到底是以何种模样扭曲的,眼前便忽地一亮,正常的景色再一次出现在视线当中。
他们来到了曾经住过的辽口渔村。
这里已经没人在了,全村的人都和军队一起迁往辽西,只留下一个破破烂烂的空村。
而这个村子,也很快就将不复存在。
不用吴名提醒,严衡就注意到了已经迎面而来的汹涌海làng。
即便是严衡这一生中一共也没见识过几次海làng,也能看出这种比他见过的最高的楼阁还要高上近十倍的海làng有多可怕,它们就像是饥饿凶猛的怪shòu,将自己行进路线上的一切生灵死物统统摧毁、吞噬。
和它们一比,头顶那点风雨立刻就成了毛毛雨。
惊诧间,一波海làng已经重重拍击在了海岸上。虽然他们所处的位置与海岸线有着足够遥远的距离,但拍击所产生的震动和雷声般的轰鸣还是让严衡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战。
仅仅这一波海làng便将原本的渔村彻底吞没,而更高、更凶猛的另一波海làng已经赫然在望,它们的目标也显然比前一波海làng更加靠前,与严衡所处的位置也愈发接近。
按照这样的速度计算,用不到十波,他们此刻所在的地方就会被大海淹没,而这或许也是吴名会说“过会儿就看不了”的原因。
“留下的人……连逃命的机会都不会有吧?”严衡喃喃说道。
“也不一定,只要运气够好,未必不会出现奇迹。”吴名漠然答道。
“就是说,只能听天由命。”严衡自嘲地笑了笑,话音一转,“你们呢?我是说,若是换成你们,有办法应对这样的……海啸吗?”
“有。”吴名肯定道,“逃命。”
“你们也只能逃命?”严衡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答案。
“我们又不是神。”吴名道,“天之下,地之上,没有谁能斗得过老天爷。”
“那……你所说的后世……我是说吕良记忆力的那个世界……又是如何应对这种灾难的?也是逃走吗?”严衡追问道。
“就本质而言,和你现在的安排一般无二。”吴名道,“只不过那时候会有更多更方便的jiāo通工具,可以在几小时……几个时辰之内就把整个城市的人全都搬运一空。后世还有更先进的灾难预警系统,不需要商鬼那样的人去掐算也能知道海啸……呃,海啸好像和地震一样做不到完全预警……海啸……”
吴名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下意识地抬头向上看去。
但头顶处只有昏暗的天空和越来越大的风雨。
风雨……
吴名忽地瞪大了眼睛,脱口道:“靠!”
“怎么了?”严衡一愣。
“海啸是不会引发bào风雨的,台风才会!”吴名抓住严衡,瞬间便腾空而起。
这一次,吴名没有马上飞遁,在半空中稍稍滞留了十几秒的时间。
严衡也因此获得了清晰的空中视野,看到了让吴名滞留的原因。
遥远的海平面上,巨大的暗色云层正缓慢地朝着西南方向聚集。而在更加遥远的天空中,螺旋状的云层已经隐约可见。
但海啸和台风怎么会同时出现呢?
“这不科学!”吴名愤愤地嚷了一句,终是身形一转,带着严衡遁逃而去。
回去时的速度远比来时更快,不过转瞬,严衡便已脚踏实地。
吴名自然也累得不轻,落地后,使劲平复了一下呼吸,这才和严衡从原路钻回了帐篷。
屏风另一边的幕僚们还在写写算算。
严衡没有惊动他们,抬手叫来一名侍从,让他去取两套gān净的内衫。
他们身上的衣衫已经在风雨中湿透,洗个热水澡再更衣才是最妥当的选择。
但眼下的郡守府有没有能生火的地方都是两说,严衡也不好只为了让他和吴名沐浴更衣,就把外面那些幕僚撵出去淋雨。
严衡叹了口气,转回头,却发现吴名已经脱下湿透的衣衫,披着一件外袍,在矮榻边的案几上奋笔疾书。
吴名是在计算台风的速度和路径,但他写出的符号和公式在严衡看来就是鬼画符。
即便如此,严衡也没敢打扰吴名,把送衣服过来的侍从拦在了屏风的另一边,自己换了衣服,然后便守在吴名身边。
半个多时辰后,吴名才撂下笔,大大地松了口气,“还好。”
“什么还好?”严衡疑惑地问道。
“台风。”吴名一边解释一边用手比划,“回来之前,有没有注意到天上的云?那就是台风的前兆……哦,对了,台风就是非常非常非常大的风,可以把屋子掀翻,把人卷跑。单就伤害来说,比地震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地震还有逃跑的可能,换成台风……跑都没地方跑,也根本跑不过。”
“那你说的还好是指……”
“它并不是往这边chuī的,转到山东那一带的时候就该被消耗得差不多了,对辽西和辽东的影响不大。”吴名解释道,“对了,山东就是琅琊。”
“那琅琊又会怎样?”严衡问道。
吴名沉默了几秒,抬手又抽出一张白纸,将渤海湾和东海一带的地图简单勾画出来,然后才开口道:“海啸加飓风,靠南的三分之一大概不会有活人了。”
严衡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便汗毛倒立,“若是琅琊都会有三分之一受损,那琅琊南边的郡县……”
“或许会直接从地图上消失。”吴名直言道。
严衡张了张嘴,终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这场雨一直下了三天,老天爷才终于肯露脸放晴。
受bào雨的影响,救灾事宜进展的并不顺利,放出去的信鸽也没能在预定的时间返回,襄平和周遭顿时陷入了失联的状态当中。
吴名本想自己出去跑一趟,看看qíng况,让严衡安心,但严衡却觉得这种天气出门太过冒险,不肯放他离开。
吴名对那些不相gān人的死活本就不太上心,被严衡一拦,便也没再坚持。
好在,天晴后不久,放出去的信鸽便一只接一只地飞了回来,带回的消息也不比严衡预料的更糟。
死伤是不可避免的。
受bào雨影响,一些并未当场死亡的遇难者没能得到及时的救援,一些伤患也因为cháo湿的天气而导致伤口感染,这使得伤亡数字进一步加大。
相比之下,乡下的qíng况反倒比城镇要好。
因郡守府之前的宣传,乡下的百姓大多还住在简易的窝棚里,除了一些运气极其不好的,大多数人都安然无恙或者只受了轻伤。而城中的百姓,尤其是士族富户,那时多都在房子里吃晚餐或者gān活。有些人还没在第一次地震后及时离开房屋,第二次地震一来,顿时逃无可逃。
对此,严衡也只能发出一声叹息。
见严衡的qíng绪愈发低落,吴名倒是劝了一句。
“往好处想吧,凡事总是有一弊就有一利,活着的人越少,每个人能够分到的粮食就越多,你也不用再担心粮食不够吃了。”
一听这话,严衡不由失笑。
虽然这笑完全就是苦笑,但也正如吴名所说,事qíng已经糟糕到这种地步了,也只能往好处想,把活下来的人先照顾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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