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来,江澄的佩剑“三毒”与蓝湛的佩剑“避尘”从未正经jiāo锋,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他虽有这枚宝戒“紫电”在手,蓝湛那具“忘机”琴却也有赫赫威名。江澄最无法容忍的就是落于下风,没有把握,绝不贸然动手。
想通此节,他便慢慢收回了摩挲那枚戒指的左手。
看来蓝忘机已打定主意要cha手此事,他再做恶人也不方便。暂且记下这一笔,今后多的是机会跟此人清算回来。江澄做出权衡,转头见金凌仍愤愤捂嘴,道:“含光君要罚你,你就受他这一回管教吧。能管到别家小辈的头上,也是不容易。”
蓝忘机从不争口舌之快,听若未闻。他话中带刺,又是一转:“还站着gān什么,等着食魂shòu自己撞过来cha|你剑上?今天你要是拿不下这只食魂shòu,今后都不必来找我了!”
金凌狠狠瞪了魏无羡一眼,却不敢去瞪罚他禁言的蓝忘机,收剑入鞘,对两位长辈施了礼,持弓退走。蓝思追道:“江宗主,所毁缚仙网,姑苏蓝氏自会如数奉还。”
江澄冷笑道:“不必。”选了相反的方向,信步下山。身后下属噤声跟上,心知回去免不了一通责罚,愁眉苦脸。
待他们身影消失,蓝景仪道:“这江宗主怎么这样!”说完才想起蓝家家教,背后不可语人是非,吓得看了含光君一眼,闭嘴回缩。蓝思追对魏无羡浅浅一笑,道:“莫公子,又见面了。”
魏无羡扯扯嘴角。蓝忘机却开口了,指令简洁明了,辞藻毫不华丽:“去做事。”
数名小辈这才想起来大梵山是做什么的,收起其他心思,恭恭敬敬等含光君其他教诲。蓝忘机又道:“尽力而为。不可逞qiáng。”
这声音又低又磁,若是靠得近了,定要听得人心尖发颤。众小辈规规矩矩应是,不敢多留,朝山林深处走去。魏无羡心道,江澄和蓝湛果真是完全不同的人,连对晚辈的一句叮嘱都截然相反,却见蓝忘机向他微不可查地点点头,微微一愣。
蓝湛这人从年少时起便一本正经得令人牙疼,严肃死板,仿佛从来没有过活泼的时候,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凡涉及魏无羡所修之道,从没有过好脸色。蓝思追应该已告知他莫家庄之事了,既知他修邪路,却仍对他点头致意,想来是谢他莫家庄为蓝家小辈解困。魏无羡几乎没怎么受过他这般待遇,不假思索地也还了一礼,再抬头时,蓝忘机背影已消失。
顿了顿,他也朝山下走去。
大梵山里的食魂煞,他是不能要了。毕竟他和谁抢,也不会和金凌抢。
竟然是金凌。
兰陵金氏族中那么多子弟,他实在是没想到,恰恰遇到了金凌。若他知道,又怎会讥嘲他“有娘生没娘养”?如果是别人对金凌说这句话,他会教这人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可是这么说的,竟然是他自己。
静立片刻,魏无羡扬手给了自己一耳光。
灌木丛一番悉悉索索,魏无羡这一耳光甚是用力,右脸热剌剌的,忽然瞥眼见冒出个花驴的头,垂下手。那只驴子蹭了过来,魏无羡扯了扯它的长耳朵,苦笑道:“你要英雄救美,却让我去见义勇为。”
花驴子正哼哼唧唧,山坡尽头,迎面走上来一波修士。四百多张缚仙网被蓝忘机一剑斩了之后,原先那些在佛脚镇上踟蹰的修士们都重新涌了上来。魏无羡考虑片刻,要不要再把他们打下去,想了想,还是默默让开了道。
这群服色混杂的各家子弟边走边抱怨:
“这个金小公子,金家和江家都这样惯着他,小小年纪便这么霸道跋扈,日后若是让他接掌了兰陵金氏,修真界还不得翻天。咱们都别活了!”
魏无羡放缓脚步。
一名心软的女修道:“金家和江澄怎能不惯着他?那么点小便父母双亡还险些夭折,亏得命大才活下来。”
“父母双亡又如何,世上父母双亡的多了去了,人人都像他这般德行,那还得了!”
“这魏无羡也真下得去手。金凌的母亲可是他青梅竹马的师姐,江澄的亲姐姐啊。”
“谁叫他对江厌离求之不得,人家嫁的又是跟他素有过节的金子轩。”
“魏无羡怎么跟谁都有过节……”
“还有谁?”
“含光君啊!两看相厌,人尽皆知。他俩少时同窗习礼,据说那时就水火不容。”
“如此说来,真是仇家遍地、天怒人怨呢。今番多亏含光君,否则这次只能望‘梵’兴叹了……”
走了一阵,忽有淙淙溪水之声流入魏无羡耳中。
这是他来时不曾听到的,魏无羡这才觉察,他走错了下山的道,岔到另一条路上了。
他牵着驴子,来到溪水之边。月上梢头,溪岸上空无枝叶遮挡,洒满一片霜白。溪水倒影之中,他看到了一张朦胧的面孔,随着水流变幻莫测。虽看不真切,却能想象,这是一张多么滑稽可笑的脸。
他狠狠一掌拍在水上,打散了这张脸。
水中倒映出的人不是他。
魏无羡提起湿淋淋的手掌,就着溪水,一点一点抹去这不知是在嘲笑谁的粉饰。
并非无法承受。毕竟当初做出选择时,就已无比清楚,今后将面对的是什么道路。只记住云梦江氏教给他的东西,记住那一句家训——“明知不可而为之”。
只是自以为心若顽石,却终究人非糙木。
花驴子似乎知道他此刻心qíng不好,难得没有不耐烦地大叫,安静了片刻,甩尾离去。魏无羡坐在溪边,无所反应,它回头看看,摔了摔蹄子,魏无羡仍是不理。
花驴悻悻然回来,用牙齿咬魏无羡的衣襟,拉拉扯扯。
走也可,不走也可,既然都用咬的了,魏无羡便跟它走了。花驴子将他牵到几棵树下,绕着一块糙地打转。糙丛里静卧着一只乾坤袋。上方悬着一张破裂的金网,定是哪个倒霉的修士挣脱时落下的。魏无羡捡起袋子打开一看,里面杂七杂八物件不少,酒葫芦、符篆、照妖镜。他伸手进去掏了掏,随手抓出,忽然,手上蹿起一团火焰。
烧起来的是一张符咒。这符咒名为燃yīn符,顾名思义以yīn气为燃料,遇yīn气自动起火,yīn气越盛,燃烧越旺。它一被取出便烧起,说明离魏无羡不远处就有yīn灵。
一见火光,魏无羡凝神戒备,举着它,试探方位。转到东时,火势微弱下去,转到西边,火苗猛地蹿起。他朝这边走了几步,便见一个白色的佝偻身影出现在一棵树下。
那符纸烧完,余烬火星从他指尖落下。一名老者,背对着他,正发出嘀嘀咕咕的声音。
是哪名失魂者丢失的魂魄?魏无羡缓缓靠近,那老者口里嘀咕的的话清晰起来。
“疼啊,疼啊。”
魏无羡问道:“哪里疼?”
老者答道:“头啊,头。我的头。”
魏无羡道:“我看看。”
他向一旁走了几步,从这个方位,刚好能看到,那老者的额头破了一个血红的大dòng。看来是一只死魂,而且至少死了十年以上,多半是被人害命、凶器砸头至死。他身上穿着寿衣,颇为华丽,说明已被好好入殓安葬。应当不是丢失的生魂。
魏无羡眉峰轩起。
这座大梵山上,绝不应该有这样的yīn灵死魂出现。
他想不通这不合理之处,只觉不妙,跳上驴子背,拍它一掌,喝了一声,策动它朝金凌等人入山的方向追去。
古坟堆附近有不少修士在徘徊,希望能守株待兔。有大胆的挥舞着召yīn旗,却只召来了一群身穿寿衣、哭天抢地妇孺魂魄。魏无羡勒住绳子,扫视一圈,朗声问道:“劳驾,搭一句。金家小公子和蓝家那几位到哪里去了?”
有修士答道:“他们离开此地,去天女祠了。”
魏无羡:“天女祠?”
那圆脸少女指路给他:“那边。是这山上的一个石窟神祠。”
魏无羡追问:“神祠里供的是哪路神仙?”
圆脸少女道:“好、好像是一尊天然的天女石神像。”
魏无羡颔首道:“多谢。”
那户乡下散户听说缚仙网尽数被破之后,又悄悄溜了上来,也在夜巡的队伍之中。那中年男人看这人有些眼熟,瞧衣服和那头龇牙驴子,像是刚才救了他们的那个疯子,颇为尴尬,方才没有搭话,这时才过去问侄女:“这是刚才那人吗?”
把脸上那鬼话乱抹的妆尽数洗去后,竟然完全换了一个人!
十万火急,魏无羡朝天女祠赶去。
懒汉娶亲,天雷劈棺,被豺láng咬死的未婚夫、父女先后失魂,华丽的寿衣……如同一颗一颗珠子,被串联成一条完整的线。
难怪风邪盘指不出方向,召yīn旗更不会起作用。他们都小看了这座大梵山里的东西。
它绝不是食魂shòu,更不是食魂煞!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有几个病句和错字已改,修文的时候修了前半句忘了修后半句造成了语义矛盾,望海涵。如果再发现错漏之处,欢迎指正~
关于名字呢,如果看到一个人物有不同的两种叫法,就是名和字啦。比如魏婴,字无羡。蓝湛,字忘机。嗯~ o(* ̄▽ ̄*)o 就酱。
☆、骄矜第三 4
大梵山中,除了世代佛脚镇镇民的祖坟,还有一座天女祠。
祠中供奉者,并非佛祖,亦非观音,而是一尊“舞天女”。
数百年前,佛脚镇一猎户入深山,发现了石窟中一块奇石,近丈高,天然所成,竟极类人像,四肢齐全,作舞动之姿,更神妙的是,石像头部五官依稀可辨,乃是一名微笑的女子。
佛脚镇镇民大以为奇,认为这是集天地之灵气的一块神石,还自发编出了许多传说。什么有一位仙君暗恋九天玄女,为解相思之苦照着玄女形貌刻了一尊石像,玄女发现后震怒,未完成的石像只得不了了之;还有什么玉皇大帝有一个宠爱的女儿,早早夭折,玉帝对爱女的思念凝成了这尊石像。五花八门,内容之丰富花样之繁多,令人瞠目。这些从他们口里流出的传说让他们自己也信服了,便有人将石窟改为神祠,石台改为神座,奉石像为“舞天女尊”,并常年供奉香火。
蓝思追等人在古坟堆探查无果,便到了这天女祠中寻找线索。
石窟内部开阔如一座二进庙宇,那天女像立于中央。乍眼一看,果然极像个人,连腰肢都可说得上妙曼。走近些细看,就粗糙了,但天然造物能类人到如此程度,足以令人啧啧称奇。
蓝景仪把风邪盘举高摆低,指针仍不为所动。供台上有凌乱的残烛和厚厚一层香灰,供品果碟里发出腐烂的甜味。蓝家人都多多少少有些洁癖,他扇了扇鼻前空气,道:“听当地人说这天女祠许愿很灵的,怎地破败成这样。也不叫几个人打扫打扫。”
蓝思追道:“已经连续有七人失魂,都传言是天雷劈出了佛脚镇祖坟里的凶煞,哪里还有人敢上山来。香火断了,自然也无人打扫了。”
一个声音在石窟外响起:“一块破石头,不知被什么人封了个神,也敢放在这里受人香火跪拜!”
金凌负手而入。禁言术时效已过,他的嘴总算是能打开了。然而一打开就没有好话,他乜眼瞅那天女像,哼道:“这些乡野村民,遇事不知发奋,却整天烧香拜佛求神问鬼。世上之人千千万,神佛自顾不暇,哪里管得过来他们!何况还是一尊没名没份的野神。真这么灵,那我现在许愿,要这大梵山里吃人魂魄的东西现在立刻出现在我面前,它能不能做到?”
他身后还跟着一群其他家族的修士,闻言立刻附和,大笑称是。原本寂静的神祠因为一涌而入的人群一下子吵闹起来,也狭窄起来。蓝思追暗暗摇头。转身无意间扫视一眼,扫到了天女像的脸,模糊可见五官,似乎是个慈悲的笑脸。然而,他一见这笑脸,便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仿佛在哪里见过这副笑脸一般。
究竟是在哪里见过?
他觉得这一定是件很重要的事qíng。不由自主靠近神台,想把天女的脸孔看个仔细。正在此时,忽然有人撞了他一下。
一名修士原本站在他身后,似乎也想去看那座石像,却忽然无声无息倒了下来。神祠中的修士们登时戒备,金凌问道:“他怎么了?”
蓝思追握剑附身察看,这名修士呼吸无恙,仿佛只是突然睡着了,但怎么拍打呼唤也不醒。他起身道:“他这像是……”
还未说完,原本yīn暗的dòng窟,忽然亮了起来,满dòng红光,仿佛一层血瀑沿着四壁浇下。供台和石窟角落里的香烛,竟然全都自发燃烧起来。
石窟众人齐齐拔剑的拔剑,持符的持符。突然,神祠外抢进来一人,提着一样东西,泼了那天女石像一身,石窟中顿时充斥了浓烈呛人的酒气,他持一张符纸在空中一划,掷于石像身上,神台上瞬间燃起熊熊烈火,将石窟映得犹如白日。
魏无羡把捡来的乾坤袋里的东西都使完了,扔了袋子喝道:“都退出去!这里的东西不是食魂shòu,也不是食魂煞,是一尊食魂天女!”
有人惊叫道:“天女的姿势变了!”
刚才这尊神像分明双臂上举,一臂直指上天,一足抬起,身姿婀娜。此刻在赤huáng赤huáng的烈火中,却将手足都放了下来。千真万确,绝不是眼花!
下一刻,这尊神像又抬起了一只脚——从火焰中迈了出来!
魏无羡喊道:“跑跑跑!别砍了!没用的!”
大多数修士都没理他,千寻万寻寻不到的食魂怪物终于出现,哪肯放过!然而这么多仙剑砍刺并用,连带符篆和各种法宝抛出,却硬是没阻止石像一步。它接近一丈高,动起来犹如一个巨人,压迫感十足,提起两个修士举到脸前,石嘴似乎开合了一下,那两名修士手里的剑哐当坠地,头部垂下,显是也被吸走了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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