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点到名的欧阳宗主眼皮跟着心一块儿突突直跳,只听江澄冷冷地道:“没记错的话,说话的那个,是你儿子吧。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真有骨气。”
欧阳宗主忙道:“子真!回来,到爹这儿来!”
欧阳子真正是那名曾捶胸顿足哭阿箐的“多qíng种子”,不解道:“爹,不是你让我到这艘船上来,别烦你们的吗?”
欧阳宗主抹汗道:“行了!你今天出的风头还不够吗,给我过来!”自家驻镇巴陵,和云梦离得近,跟江氏势力没法儿比,他可不想因为儿子给魏无羡说了几句话就被江澄记恨上。
蓝忘机对蓝启仁道:“叔父,我想救兄长。”
蓝曦臣现在说不定还受制于金光瑶,蓝忘机无论如何也是放心不下的。听他提起蓝曦臣,蓝启仁长叹一声,道:“……随便你吧。”
剩下的人立刻看向江澄。在场身份最显赫的三位家族之长中,蓝启仁表态了,聂怀桑表不表态都那样,现在就只看江澄的了。人人皆知这位和魏无羡反目的江宗主最见不得他,心想多半是要谈崩。
江澄冷笑道:“你也敢回莲花坞。”
扔下这一句,他揽着金凌的肩,回船舱里去了。
欧阳宗主松了一口气,又对儿子喝道:“你你你!真是越大越不听话了!你到底过不过来!再不过来我过去抓你了!”
欧阳子真关切地道:“爹,您也进去休息吧,您灵力还没恢复呢,可别贸然御剑呀。”
现在大多数人灵力都还在缓慢回升中,勉qiáng御剑说不定会大头朝下栽倒,所以他们才只能乘船。欧阳宗主身材又格外高大,分量不轻,现在还真不能飞过去抓他,被儿子气得甩袖进舱。蓝启仁站在船头,对蓝忘机道:“你就留在那里?”
蓝忘机默默点头。蓝启仁也转身进去了。陆陆续续的,所有的修士都进仓的进仓,坐下的坐下。等到大船们不再包围这只渔船,陆陆续续拉开一定距离后,正常行驶后,魏无羡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口气松下来后,他的脸上忽然被极度的疲倦之色占据,忽然向一侧歪了过去。
他刚才的摇晃,并不是由于渔船不稳的缘故,而是他已经真的乏力到站不稳了。
众少年也不嫌他身上血污骇人,很想像刚才扶蓝思追一样七手八脚地去扶他。可完全用不着他们,蓝忘机微微一弯腰,一手搂他手臂,一手抄他膝弯,一下子将魏无羡打横抱了起来。
他就这么抱着魏无羡,走进了船舱。船舱里没有供躺的地方,只有四条长长的木凳,蓝忘机便单手搂住魏无羡的腰,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将四条长凳拼成一张可以躺的宽度,把魏无羡轻轻放上去,从怀里取出手帕,给魏无羡慢慢擦去脸上凝结的血块。方才忙着飞来杀去,无暇理会仪容,不多时,一块雪白的手帕就被染得黑红一片。而他给魏无羡擦净了脸,自己的却还没擦。见状,蓝思追忙取出自己的手帕,双手呈上,道:“含光君。”
蓝忘机道:“嗯。”
蓝思追听出了淡淡的赞许之意,喜不自胜。蓝忘机低下头,拿着手帕在自己脸上,一擦就是一片雪白,众少年这才松了一口气。果然,含光君就是要这样面若冰雪的,看着才正常。
一名少年道:“含光君,为什么夷陵老……夷陵前辈会倒下呀?”
蓝忘机道:“累了。”
另一名少年奇道:“累了?我还以为……”
他没说以为什么,但大家都知道:传说中的夷陵老祖竟然也会因为对付走尸而累得趴下,他们都以为,夷陵老祖应该随便勾勾手指就能解决。
蓝忘机却摇头,只说了三个字:“都是人。”
都是人。人哪有不会累的,又怎么会永不倒下。
长凳都被蓝忘机拼在一起了,众少年只能眼巴巴地蹲成一圈。若是魏无羡醒着,cha科打诨耍嘴皮,逗完这个逗那个,此刻船舱里一定很热闹,可偏偏现在他躺着,只有一位含光君腰杆笔直地坐在他旁边。
一般来说应该有人来闲扯两句活跃气氛,可蓝忘机不说话,旁人也不敢说话。蹲了半晌,船舱里还是一片死寂。
众少年皆腹诽道:“……好无聊。”
他们无聊到开始用眼神jiāo流:“含光君为什么不说句话?魏前辈为什么还不醒?”
欧阳子真双手托腮,悄悄指指这个,指指那个,表示:“含光君一直是这样一句话都不说的吗,魏前辈怎么受得了跟他整天呆在一起……”
蓝思追沉重地点了点头,无声地肯定:“含光君,确实一直都是这样的!”
忽然,魏无羡皱了皱眉,头歪到一边。蓝忘机把他的头轻轻扳正,避免扭了脖子。魏无羡叫道:“蓝湛!”
大家以为他要醒了,大喜过望,谁知魏无羡的双眼还是紧闭的。蓝忘机则神色如常道:“嗯。我在。”
魏无羡又不做声了。仿佛很安心踏实的,继续睡了。
几名少年愣愣看着这两人,不知为什么,忽然脸红了。
蓝思追率先站了起来,结结巴巴地道:“含、含光君,我们先出去一下……”
他们几乎是落荒而逃,冲到甲板上,被夜风一chuī,方才那股憋得慌的感觉才消散。一人道:“咋回事儿啊,为啥我们要冲出来!为啥啊!”
欧阳子真捂脸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忽然觉得呆在里面很不合适!”
几人互相指着大叫:“你脸红什么!”
“我看你脸红我才脸红的!”
“怎么脸红是病,会传染的吗!”
温宁从一开始就没去扶魏无羡,也没跟进船舱里去,蹲在甲板上。众人方才还觉得奇怪,为什么他不进去,现在才发觉,鬼将军真是太明智了。
这里边根本容不下第三个人啊!
☆、第85章 丹心第十九7
见他们出来,温宁像是早有预料,空出给他们蹲的位置。不过,只有蓝思追走了过去,在他旁边和他一起蹲下。
几名少年在另一边嘀嘀咕咕道:“怎么思追和鬼将军好像很熟的样子。思追也不像自来熟的人呀?”
温宁道:“蓝公子,我能不能叫你阿苑?”
众少年心内齐齐悚然:“鬼将军居然是个自来熟!”
蓝思追欣然道:“可以啊!”
温宁道:“阿苑,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蓝思追道:“我很好。”
温宁点头道:“含光君一定对你很好。”
蓝思追听他提起蓝忘机时口气尊敬,越发感到亲近,道:“含光君待我如兄如父,我的琴都是他教的。”
温宁道:“含光君,是什么时候开始带你的?”
想了想,蓝思追道:“我也记不清了,可能是我五六岁的时候吧。太小的事qíng都没什么记忆了。不过更小的时候,含光君也应该不能带我,似乎那时有好几年,含光君都在闭关。”
他忽然想到,那也就是第一次乱葬岗围剿的时候。
船舱内,蓝忘机抬头看了看被小辈们冲出去时带上的门,再低头看了看头又歪到一边的魏无羡。
魏无羡的眉尖又蹙了起来,仿佛很不舒服地把头扭来扭去。见状,蓝忘机站起身来,走过去把木闩闩上。
然后,回来再坐到魏无羡身边,把他的头缓缓托起,轻柔地放到了自己的腿上。
这下,魏无羡的头终于不晃,躺得安稳了。
正襟危坐了一会儿,蓝忘机举起手,拆了抹额和发带。乌黑的长发散落下来,遮住了一部分白皙的面容。他将抹额放在魏无羡的胸口,正待重新束发,整理仪容时,魏无羡似乎是觉得有些冷,拢了拢衣领,恰好,五指抓住了那条抹额。
他抓得很紧,蓝忘机捏住抹额的一端,拉了拉,非但没把它拉出来,反而让魏无羡的眼睫颤了颤。
等到魏无羡慢慢睁开双眼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船舱头顶的木板。他坐起身,蓝忘机正站在船舱的一扇木窗前,眺望江心尽头的一轮明月。
魏无羡道:“咦,含光君,刚才我是晕了会儿吗?”
蓝忘机侧颜平静地道:“是。”
魏无羡又道:“你抹额呢?”
“……”
问完了,魏无羡再一低头,奇道:“哎呀呀,怎么回事,怎么在我手里?”
他从长凳上翻下腿来,道:“实在不好意思。有时候我睡着了就喜欢乱抓,对不住啊,给你。”
蓝忘机看着他,默然半晌,接过了他递的抹额,道:“无事。”
看他一本正经的模样,魏无羡忍笑忍得要内伤了。
刚才他确实是有一瞬间很想睡下,可还没孱弱到说晕就晕的程度。谁知他只是歪了一下,蓝忘机就迅捷无伦地把他抄了起来,魏无羡都不好意思睁眼说哎你不用这样我自己能站住了。
而且,他也不想被放下来。能被人抱为什么要站?于是就顺水推舟地让蓝忘机把他一路抱进来了。
魏无羡摸了摸脖颈,心中一边窃喜,一边得意,一边遗憾:“哎,蓝湛这个人……真是!早知道我就不醒了,我继续晕着,我晕一路,每天都晕,好歹还有腿可以枕。”
至寅时,抵达云梦。
莲花坞的大门前和码头上灯火通明,映照得水面金光粼粼。过往,这码头很少有机会一下子聚集这么多大大小小的船只,不光门前的守卫,连江边几个还架着摊子卖宵夜小食的老汉都看呆了。
江澄率先下船,对守卫jiāo代几句,立刻有无数名全副武装的门生涌出大门。众人分批次陆续下船,由云梦江氏的客卿们安排入内。
欧阳宗主终于逮到了儿子,边低声教训边把他拽走了。魏无羡和蓝忘机走出船舱,跳下渔船。魏无羡回头道:“温宁,你随便走走?”
温宁点了点头。蓝思追和他聊了一路,也心知江澄一定不会不愿意让他进莲花坞的大门,道:“温先生,我陪你在外面等含光君和魏前辈吧。”
温宁道:“你陪我?”
他看上去像是很高兴,意想不到。蓝思追笑道:“是啊,反正众位前辈进去是要商议重事的,我进去也没什么作用。我们继续聊。刚才咱们说到哪儿了?魏前辈真的把两岁小儿当成萝卜种在土里过?”
他虽然声音小,但前边那两位可是耳力非凡。魏无羡脚底一个趔趄。蓝忘机的眉形弯了一下,很快恢复。
等到这二人背影消失在莲花坞的大门之后,蓝思追才继续低声道:“那小朋友真可怜。不过,其实,含光君也曾经把我放在兔子堆里过,他们其实差不多……”
迈入莲花坞大门之前,魏无羡深深吸了一口气,借此平复心绪。
可进门之后,他却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激动。
也许是因为太多地方都翻新过了。校场扩大了两倍,一座连一座的新筑飞檐勾角高低错落,比以往更有气势,也更显得荣光。但是,和他记忆中的莲花坞几乎完全不一样了。
魏无羡心中怅然若失。以往的老屋不知道是被这些华丽的新筑挡在了后面还是拆掉重建了。
毕竟,它们真的是太老了。
校场上各家门生又开始列方阵,盘足打坐,继续修养,恢复灵力。折腾了快一天一夜,这些人都已经疲惫至极,必须要喘口气了。江澄则带领众位家主和要人名士们入屋内大厅再议今日之事。魏无羡和蓝忘机随之而入,旁人微觉不妥,但也没法说什么。
刚进内厅,还未落座,立刻有一名客卿模样的人上前来,双手向江澄呈上一封信,道:“宗主。”
江澄看了一眼,道:“谁送的?”
那名客卿道:“属下也不知。这是今天刚刚送到的。和它一起送来的还有一批名贵的药材,属下怕是哪位家主送来的礼品,现在暂时放在侧厅,还没入库。这封信也没拆,等您回来再看。都验查过了,没有下咒的痕迹。”
江澄道:“送的人是谁?”
那名客卿道:“只是附近城里的普通工人,受人所托,也不知qíng。”
并非是谁想给云梦江氏的家主写信就能送到的,而且还是一封没有署名的信。送信之人显然考虑到了这一点,附上一批名贵药材让负责接收的客卿不敢怠慢。在场的十几名家主里无人发声,说明也不是他们送的。魏无羡心中一动,脑海中浮现出秦愫那张苍白的脸。
江澄单手接过信来,两三下除了信封上的封咒,从里面取出七八张纸。先是匆匆一扫,然而,从第一行起,他目光便是一凛,道:“诸位,请自己随便坐。”
原本有这么多外客在场,无论如何也不该先看信,尤其这些客人还不是来喝茶聊天的,是来商议要事的。可江澄拿着那几张纸,反复看了几遍,越看神色越是冷肃。最后,他做了一个让旁人意想不到的举动:将信件jiāo给了坐得离他最近的蓝启仁。
蓝启仁先是一怔:“江宗主,这是送给你的信,为何给我看?”
江澄道:“蓝前辈,这封信,恐怕不止送到江某一人这里来了。”
蓝启仁见他坚持,接过信来,看过之后,神色和动作仿佛被江澄同化了,转手将信递给了下一位家主。
那名家主只看了一眼,目瞪口呆。一旁的人早就按捺不住好奇心了。江澄和蓝启仁看信的时候他们不敢围过去,此时都挤到一起,将七八张纸尽数分了。看着看着,有人脱口道:“天哪!”
“没想到……敛……金光瑶竟然能做出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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