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陈旧的匕首,瞧着毫不起眼,却能削金断玉,那是裴孟坚在他十六岁时送与他的礼物,而今他转送给女儿。
裴玉娇欢天喜地收下来,cha在腰间。
未时,天色略为转yīn,扬起的风儿稍许驱散夏日的炎热,司徒修坐于冰鼎旁,穿着一身素衣,手中执信,阅览后与贺宗沐道:“四哥虽在禁足,手下并不耽搁,前几日郑易竟去了江南。”
贺宗沐狐疑:“去江南作甚?”
“柳安才在那里,”司徒修淡淡道,“父皇念旧,原本该革了他的职,却贬他去扬州,想必过阵子仍要复起,三哥曾替他求qíng。”
贺宗沐有些了悟,轻声问:“王爷,可要告知怀王殿下?”
其实他已有些察觉,原先司徒修做什么,总要知会司徒璟一声,然而上回撤掉姜左,处决暗卫,都不曾说与司徒璟听,那姜左也不知藏于何处,在做什么。
司徒修站起来,将信烧了,淡淡道:“你觉得本王该告知吗?”
贺宗沐谨慎,瞧了马毅一眼,鼓起勇气道:“原也可不告知。”
在他们眼中,自家主子比司徒璟聪明,比他果断,比他有才gān的多,何必要屈居人之下,被外人取笑,是司徒璟的一条狗?作为属下,自然是不服气的!只他们两兄弟原先感qíng深厚,他们往前一句都不敢提,这回终见有些变化了,才敢说出心中想法。
司徒修嘴角翘了翘:“那便不告诉罢。”
他手一扬,信笺化作灰蛇,被风一chuī,烟尘消失无踪。
外面突然响起敲门声,有随从小声而恭敬的道:“王爷,贵妃娘娘今儿请王爷过去用饭,说想着王爷瘦了,很是心疼。”
许贵妃相请,自然不好推辞。
长chūn殿里,已设了家宴,司徒修到得宫中,一路过来,远远只见殿中甚是热闹,想起父皇对许贵妃的宠爱,允许她常见家人,莫非是请了许家人来?这也是常事,他暗自揣测,将将走到门口,只见一个少女穿着杏红绣海棠的裙衫,月白色小团花裙,修长的脖颈间挂着璎珞项圈,娇俏可爱,秀美不凡。
她好像只林间小鹿,见到他,疾步走过来,轻声笑道:“七哥哥,好久不见。”
☆、第044章
? 司徒恒成有四位姐妹,庆阳长公主便是其中之一,当年尚姚家长子姚敏中,育有两个儿子,此姑娘乃姚敏中弟弟姚敏安的嫡长女姚珍。小姑娘天生一张甜嘴儿,逢人就爱笑,当年庆阳长公主带她入宫,很得皇太后喜欢,故而幼时常来,与几位王爷都是相识的,只皇太后去世,许久不曾相见。
若他没有重生,定是如同原先一般,惊讶不已。
当年那个叫着他七哥哥的姑娘一下子竟长那么大了,险些认不出来,然而现在,他面色淡淡道:“姚姑娘。”
并无一丝欣喜,点漆般的双眸平静如水,甚至还有些冷意,姚珍想起幼时,见无人与司徒修玩耍,她带着响葫芦走过去,chuī响了逗他玩,他一下就笑了起来。
那时他也才十岁罢,却已生得俊秀绝伦,让她觉得他是世上最漂亮的少年了!
可今日再见,他没有往日里的亲和,姚珍原以为自己在他心里总能留下一丝痕迹的,她不由失望,赌了嘟嘴道:“七哥哥,你难道忘了我了?我以前送给你好几样东西呢!”
司徒修道:“本王不是认出你了吗?何来忘记?”
他只是想与她保持距离。
上辈子裴玉娇去世后,许贵妃曾想让姚珍当他继室,他没有答应。
庆阳长公主司徒莹慡朗的声音响起来:“你二人还在叙旧呢?快些进来。”
姚珍盯了司徒修一眼,穿了小蛮靴的脚跺了跺,抢先走了进去。
“见过娘娘,姑母。”司徒修跟着走入殿内,笑着道,“没想到是姑母来了,怎么没带林茂他们过来?”
那时司徒莹的两个儿子。
“野得四处去玩了,现与相公在山东,一早嚷着要去看泰山。”司徒莹尚的这个相公,喜欢游山玩水,生得儿子也一个德xing,长大以后,跟着父亲便不太着家,大儿子更是志向远大,要写本游记传世呢!
见她气得够呛,许贵妃笑道:“那是福分,寻常人想这般还成不了,只要对你好就行了。”
司徒莹叹口气。
也就这点好了,姚敏中每回从远房回家,除了奉上各种稀奇无甚,小别胜新婚,也是别有qíng趣的。
许贵妃吩咐宫人设箸,示意司徒修坐下:“今日原本就要请你来用膳,正巧你姑母带着珍儿来,只男女有别,故而珍儿已是提早用过了。”说话间,各式佳肴摆满一桌,全是司徒修平日里喜欢吃的。
说起自己的喜好,许贵妃当真是一点儿不曾错漏。
司徒莹啧啧两声:“娘娘对你可真是好啊,我见璟儿来,都不曾这般。”
司徒修笑笑,当着她们的面把饭吃了,姚珍站在旁边,时不时瞅他一眼,也曾在外面,远远见过他,他比记忆里长高了好些,好似也开朗了点儿,他原先总被人欺负,轻易不笑。
她记得自己问起他,他说,这样看上去不是别人不理他,是他不理别人。
姚珍想到过往,越想越是生气,他现在竟然一眼都不瞧她了。
叙了会儿家常,司徒莹便带着姚珍走了。
许贵妃刚才察言观色,暗地里已然有些了解,看来司徒修对姚珍竟然无甚兴趣,这实在出乎她意料,她派人去了解过,裴玉娇也是这等xing子,还比姚珍愚笨些,加之他们年少时的jiāoqíng,怎么也不该如此啊!
竟是一头雾水。
司徒修早对她的心思了如指掌,不过是想用姚珍来打发他,只哪有那么容易?他立起来,忽然朝许贵妃行一礼。
许贵妃惊讶:“好好的,做什么呀?”
“想必我让娘娘为难了。”司徒修低垂着头,“上回端午,我与五哥说了裴家大姑娘一事,这几日思来想去,委实是有些异想天开,咱们做儿子的,何时能自己做主姻缘大事,必是要父皇准许的。假使五哥与娘娘说了,还请娘娘不要放在心里。”
他突然挑明,许贵妃也不好装不知道:“璟儿是曾提过,只我听裴大姑娘想招婿,许是他们裴家自己心里有一番计较。”
意思是,裴玉娇不肯嫁人,她不能横加cha手,说得委婉,让人挑不出刺。
司徒修眸中露出几分忧郁:“我也早知这些,故而才想请娘娘帮忙,毕竟在父皇面前,娘娘很有些份量,不然当初五哥也不能定下那门亲事,只因此,娘娘已经出过一次面,更是难做,本王亦了解。”他声音越发低了,听起来有些模糊不清,“兴许我该自己去求父皇,或者母后,三哥还与我说……”
许贵妃越听越心惊。
这些年,她在司徒修身上投入了多少心血,如今为他娶妻,假使让他以为自己一碗水端不平,只顾着司徒璟,他总是会心生不满的,刚才甚至都已经提到司徒熠。
司徒熠跟司徒澜乃两只小狐狸,两人穿一条裤子,偏生皇上还挺喜欢司徒熠,若是司徒修就此抽身,甚至倒戈那边,她儿子司徒璟该如何?势单力薄,恐是难以对抗!许贵妃的手在袖中慢慢握紧,脑中思来想去,又想到裴玉娇,她这等脑子,便是嫁给司徒修,自己也不难控制,只要笼络好这对小夫妻,或者,裴家也能为他们所用。
世间事总是这样,不是非黑即白,不是这条路没了便没有其他路,许贵妃在宫中走到今日,自然有其生存之道。
她微微叹了口气:“我此前不知你对裴大姑娘用qíng如此之深,既如此,修儿,我自当尽力与你父皇说,天下父母心,便是在皇家,又哪里有不希望自家儿女欢喜的呢?”
她许下了承诺。
司徒修眉梢微微一挑,暗想她刚才必是有番挣扎。
只她铁石心肠,计谋百出,又有什么为难得了她?他露出笑意:“谢谢娘娘。”
六月酷热,三伏天里,知了死命的叫。
裴玉娇坐在冰鼎旁,仍觉窗外一股股热气涌进来,竹苓此时伤已经好了,正叫人拿着竹竿把知了从树上粘下来,实在是扰人清梦,姑娘大午觉都没法睡,眯了眯眼睛就被吵醒了。
丁香端来冰汤:“厨房才做的酸梅汤,姑娘喝一口解解暑。”
又酸又甜,裴玉娇咕咚几下就喝完了。
这几日太热,她也没法去练功,与爹爹学了几手擒拿,在屋里稍许练一下,汗就流下来,她与竹苓道:“你继续抓知了罢,也别làng费一会儿洗洗送去厨房,大哥,弟弟都爱吃呢。”
这东西肥肥胖胖的,炸了瞧着美味,可裴玉娇自己不敢吃。
竹苓应一声。
她便叫了几个丫环去上房了。
路上遇到裴玉画,裴玉画朝她招招手:“大姐,来,我跟你商量件事儿。”
“什么事儿?”裴玉娇问。
“咱们一会儿去祖母那里,跟祖母说,去庄上避暑好不好?”裴玉画捏着她的小胳膊,笑得跟花儿一般,哄道,“祖母最喜欢你,你一说,祖母定会同意,这样咱们就能去了。庄上啊风大舒服,还没人管呢,咱们去钓鱼,去山里玩,去看他们种田,多有意思!一年也就这么一回,你想想,二妹很快就要嫁的,还有这种日子吗?”
裴家三个姑娘,除了裴玉英外,那两个都不像她这般成熟,一拍即合,裴玉娇连连点头:“好,好,快些走!”
二人急匆匆就去了上房。
太夫人将将起来,听说两个姑娘来了,笑着道:“都没睡午觉那?这种天,多睡睡才好挨过去。”
“睡了,又醒了!”裴玉娇道,“就是有冰也热,那知了也烦,竹苓使人去弄呢,一会儿你们有炸知了吃。”
“这天上火。”太夫人笑。
裴玉画道:“哥哥他们爱吃,再说,也没几只,我就不信他们能爬多高呢,顶多几十只罢。”她也开始叫热,“祖母,这天儿真热啊,我感觉比去年还热一些!”
太夫人悲天悯人:“不知外头可闹旱灾,又得死多少人。”
两个姑娘互相看一眼,裴玉娇想到父亲与哥哥弟弟说的话:“水利做好了,就不容易闹旱灾,没水的地方可以流过去,或者平时存着水。”
听起来一知半解,太夫人笑起来:“是,还得靠着官员呢,老百姓才有好日子过。”
见她们说着歪了,裴玉画着急,朝裴玉娇使眼色,裴玉娇瞧见了,忙道:“祖母,京都那么热,咱们不如去庄上避暑罢,那边还有温泉呢,泡着又舒服,还有野味吃,上回梁大叔送来两只狍子,祖母不是也说好吃嘛。”
这两个小丫头!
其实太夫人早瞧出来了,只是逗她们呢,瞧瞧这会儿忍不住了,太夫人笑道:“你们想去玩玩也好,我瞧着待在京都都热瘦了,下巴都尖了一样,不过去归去,我使个事qíng你们做。”
但太夫人还卖关子,等到裴玉英一起来了,才说叫她们去庄上,学着管一管事儿,点算下庄上收入,种了什么,一年是亏还是赚,又养了什么,叫她们都注意着些。因京都权贵,没有哪家是没有庄子的,到时候她们嫁人后,有长辈的要帮着管,没有长辈的,更不轻松。
三人一口答应。
马氏怕裴玉画玩野了,千叮嘱万叮嘱,又派了六个婆子,六个丫环看着,这才放心,至于裴玉娇两姐妹,太夫人素来信任裴玉英,有她在,顶着半个主母了,只派了个管事嬷嬷去,并不怎么担心。
等过了一日,东西收拾好,她们便去了庄上。
在车上,三个姑娘叽叽喳喳,一点儿都不再觉得炎热,哪怕裴玉英不曾想着出来,此时也是心qíng大好,毕竟她也还年轻,哪里不向往外面的世界呢?只仍记得太夫人叮嘱:“别太贪玩,等过了六月咱们便回去!”
“哎呀,二姐,能别这么扫兴吗?”裴玉画撇撇嘴儿,“难得出来,我可不想着回去。”她拉着裴玉娇的手,“咱们啊到那儿,先吃上一顿野味,第二天就去山上的果子林玩,第三天去钓鱼,第四天,再去那边的镇上走走,对了,等到休沐日,哥哥跟应麟也会来的。”
听着她欢快的语气,裴玉英也笑起来。
是啊,想这么多作甚呢,自己很快就要嫁人,相夫教子,总也没有这等姑娘般的日子了,只她不放心姐姐,想着到庄上,定得找个时机问问,最好父亲能有法子,叫妹妹早些有个合意的相公。
马车在官道上疾驰,扬起阵阵烟尘,过了大半日才到云县的庄上。
那里一早得知消息,早就整理好院子,只零零总总见到好些丫环婆子,小厮,得有几十号人阵势不小,还是有些吃惊,只想毕竟是姑娘家,又没个主母陪着来,这才更周到了些罢。
庄头胡起高与妻子李氏过来见礼,笑道:“也不知姑娘们口味,做了些清淡的,另外水也备好了,姑娘们可先洗澡。”
裴玉英笑道:“辛苦你们了,不用太拘束,咱们口味不挑,拣着可口的便是。”
那夫妻二人连声答应。
等他们走了,裴玉画问:“怎得不说账本的事儿?”
“先不急。”裴玉英很是能gān,也足够冷静,“咱们先观察几日。”又看一眼管事嬷嬷,“您也别提前说,祖母要咱们突然查一查,总不是什么都没有。”
她怀疑是不是有猫腻,祖母借故考他们。
管事嬷嬷点点头,她姓陈,跟着太夫人大半辈子了,此次来,当然是为辅佐三位姑娘。
裴玉娇在路上流了汗,这就去与裴玉画洗澡了,裴玉英又去各处看了看是否稳当,又把小厮叫来,叮嘱着夜里好好巡逻,没有一处不错漏,那庄头夫妻看着连连咋舌,暗道这裴二姑娘倒是厉害,难怪提起她,无有不敬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