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奥体,他们一般是中午时分从家里出发。每次出门,都是齐玉一只手拿音箱,一只手搀着架着双拐的于飞,摸索着出门。二人自左嘉口进入牡丹园地铁站,每遇到步梯,齐玉都让于飞站好,先将音箱等放在步梯的另一端,再去背于飞。背于飞时,齐玉先是咧嘴一笑,再稍稍弯腰。不能弯曲身体的于飞,像木头一样压在齐玉身上,背稳后,齐玉就开始艰难而顽强地移动着步子前进…
三站地铁过后,齐玉再如法炮制,将刘于飞背到奥体中心左嘉出口广场…稍稍歇气,齐玉便先将音箱摆布好,调好话筒递给刘于飞,再拿出一个剪了口的油桶作为钱箱,放在地上。一切打理完毕后,于飞架着双拐,开始歌唱。于飞演唱时,齐玉站在他身后一边,默默注视着他。于飞的歌声,深厚苍桑、透着彰显着生命的力量,打动着过往的行人,人们开始三三两两围拢过来,驻足聆听。
他们在奥体的演唱,有时能持续两三个小时不受干扰,有时,却连音箱都没摆好就遇到麻烦。
于飞当初只看到了奥体的好处,却忽略了这里的麻烦。
有句话说有人就有江湖,其实是有了利害,才有江湖。这里好赚钱,于飞看到了,别人也早看到了,于是就出现了地盘儿的问题。
于飞和这里的小商小贩,坐商游商,时常发生些矛盾。这些矛盾,有一些是就事论事,确实是造成了相互干扰;有一些,其实是没有什么关联,只是对先于来到这里的人来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欺生而已。
应付这些事情的本领,于飞早在当年初到省城欲在西施桥下安歇时,就接受过启蒙教育,后又在省内四处游走歌唱时,技艺日渐精进,成了老司机。于飞的办法非常灵验,每每兵不血刃,就能退敌于千里之外。他的独门绝技,是每遇冲突就会祭出上技:走!惹不起咱躲得起,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于飞身体不便,又老是担心万一有了肢体冲突,自己腰腿的毛病会雪上加霜,弄不好就再也站不起来了,所已以往就每每选择退让。但在此时,他已觉得无路可退,退了也是个死,会慢慢被耗死,还不如就这么挺着,坚持住。
“对,就是要和你们干!”,每到这时,于飞心里就会这么想:“妈的要是退了,老子的病你给治?债你给还?他妈的就和你们拼了!”。于飞这回是软硬兼施,不再退让,齐玉更是像炸了毛的老猫,拼了命地和他们理论,争吵。斗争的结果,往往是胜负各半,这里的小商小贩,也是各有各的不易,都不愿轻易罢休;还有一些是地头蛇,接近黑社会了,于飞和齐玉其实是干不过他们的,只是因为于飞残疾,才没有挨揍。
让他们无计可施的,是城管。城管一般是不来这里的,但来了就不一般。他们每次都是因为有了什么活动,接了上面命令才来的,因此是雷厉风行,每过之处,风卷残云寸草不留,那些地头蛇们也得乖乖滚蛋。齐玉有过几次心有不甘,和他们大吵大闹,但根本就没有奏效,还有一次因为惹得他们火起,音箱都被收走了:放你们一条生路,那我们怎么办?饭碗回头就得丢,滚,赶紧给我滚!音箱被收走那次,齐玉毫无办法,最后只能蹲在地上伤心地嚎啕大哭。
平时最让他们提防的,是这里的保安。这个争不得吵不得,是人家的工作,于飞和其他小贩一样,应对的办法就是躲猫猫。
这些保安多是些农村来的小伙,多半性格淳朴,对这些小商小贩往往是睁只眼闭只眼。巡查是例行工作,所到之处没问题了,就算交了差,眼见他们在自己离开后又渐渐出现,多半不会再去管。
这些巡查对那些拎包售卖的小贩影响不大,不时地躲一下再回来,就当遛弯儿锻炼身体了。对于飞来说,确实是有些不便,于飞拄着双拐齐玉拖着音箱什物,来来回回实在麻烦,另外等再回来时,听众往往都散了,还得从头再来。但这些他们也只能干挺着,这是人家的工作,总不能去无理取闹。
除了这些麻烦,还有些地方也让于飞觉得不太舒服,那就是在这儿,认为他的病是装出来的人很多,大概来这儿的人是走南闯北惯了,见过的事儿多,凭经验这么想的。
不过这里也确实是有人这么装过,这人和于飞有点不一样,拄的是单怪,大概是因为即使同样是装,拄双拐也比较辛苦。这人后来被识破,犯了众怒,灰溜溜地走了再也没回来。他是怎么被识破的,于飞也没太听个清楚,大概是偶然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本能之下,那条残腿一下子就灵活了起来,一个凌波微步就站稳了,技惊四座。众人正欲鼓掌喝彩,却猛然反过味儿来,特么的这左嘉是装的啊,于是喝彩变成了倒彩,嘘声一片,这左嘉就偃旗息鼓,顺势跑了。
为了减少这样的误会,和尽可能地博取关注和同情,于飞在省城演唱之时,就开始把他的病历复印了摆在钱箱旁边,用处不大,但也习惯性地一直摆着。这些病历,在已经有了疑心的人看来是形同虚设,这年头,比这假的东西多得是,谁还有心去细看这些。
有一次,他碰到过一个怀疑他的,给了钱,又去说风凉话,让他很窝心,当时他就心想这人还不如不给钱,也不去做声呢。
…那天于飞唱完一首歌,一曲终了之后,听众纷纷向油桶内投入钱币,人群中一位中年男子摸出50元钱,递给了身旁的女儿,女儿高兴得窜过去投入油桶,又跑了回来。那位中年男子面带自得,似在对女儿讲话的样子,却又故意大声,意在让于飞也听到:
“冲这歌声,值一百块,冲他装病,减五十…好好唱就是了,何必这样呢…”,齐玉闻听,白了那人一眼…于飞似充耳不闻,没有反应,继续演唱下一首,《在路上》前奏响起…
那男子妻子听完,当即数落他道:“一天天就能装明白,你的眼是X光啊…要不你就不给,给了还说这伤人话,你这张破嘴…”
男子做无奈状:“这还用X光么…不都是这么些事儿么,谁不明白…”
“你明白又怎样?煞风景…又当着孩子面…”,妻子抢白他道。
身边的人,嫌影响了听歌,对他们的争吵面露不悦之色,妻气恼地对男子说:“不听了,走!”
男子讪讪地和妻子离开,女儿不情愿地跟在身后…
像类似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好多次,于飞虽然心里不爽,但也没法去一一辩解,后来就干脆懒得搭理了:好吧好吧,你们都是爹…钱是爷,给钱就好…
像这些,都是些小的不快,于飞最在意的,是怎么能尽量少受干扰地持续演唱。
日子久了,于飞和那些小商小贩,也算打出了共生之道,基本能相互将就了;对那些有后台的地头蛇,他是能躲就躲,也没什么大问题;城管,那是不可抗力,碰到了就乖乖就范,反正他们来的时候也不多。
于飞主要的精力,放在了应付那些保安身上,比起其他,保安是他们需要每天面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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