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的天后只有一位,那便是和李治并称为“二圣”、临朝听政后来更是夺了李唐江山的武则天,而刚才那位皇帝便是她的夫君李治了。
杜蘅连忙望去,来人容貌美丽,雍容华贵,手里轻摇着一把羽扇,但杜蘅却觉得她看向自己目前的主人李幼安的眼神有些发冷。
一股不详的预感萦绕在他的心中,果然场景骤然变化,周围已经是一片愁云惨雾。
此时已经是则天大帝时期,太宗子越王李贞谋反,曾经写信希望李幼安爷爷——同为太宗子的纪王李慎一起共举反武大旗,复辟李姓江山。
李慎虽然拒绝了这个请求,却并没能独善其身,武则天当时大量屠戮李姓宗室,李慎很快就被牵连处置,武后改姓“虺”流放至岭表,途中死于蒲州。
而他的几个儿子全部都下狱,当时李幼安的父亲李琮被下河南狱,母亲是出自临川公主李孟姜所嫁的周家之女,也被关押在洛阳宫掖庭司农寺。
在洛阳城外的长亭旁边,李幼安正在给她的两位哥哥李行远、李行芳践行,作为家中的男丁,他们都被发配到嶲州,其中大哥李行远已经及冠成年,而李行芳还是个儿童,没比幼女李幼安大上几岁。
李行远自知此去凶多吉少,只能嘱托妹妹:“你要照顾好自己,阿耶阿娘在狱中受苦,只能托你尽力照看。”
“哥哥放心,幼安保证做到。”李幼安点了点头。
眼看原本和睦的一家人瞬间分离天各一方,李幼安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取出当初高宗御赐的筚篥,为兄长们吹奏一曲悲凉的胡曲送行。
筚篥的音色本就洪亮悠长,演奏胡曲的时候,更是调子哀伤绵延,连天上飞翔的鸟儿都盘旋着不忍离去。
李家兄弟想到此去前途渺茫,父母又旦夕难保,只留下小妹妹一个人在洛阳孤苦无依,眼中留下热泪。
而李琮和周氏都关押在牢狱之中,他们离开是竟然连再见一面也不能,只能朝着北方在官道上跪下,对着远处黑云低垂的洛阳城磕了三个响头才惨然离去。
李幼安年纪尚小,却非常孝顺,送别兄长之后,她每天穿着布衣草鞋,拖着瘦弱的身体往返两处监狱给父母送饭,脸上再无欢声笑语,旁人见到她无不为她的孝心所感动,心里暗暗怜悯她一家的遭遇,又怕得罪武则天,不敢在面上声张。
李幼安思念亲人的时候,就会取出筚篥演奏,杜蘅此时处在筚篥之内,能够感觉到这支筚篥虽然还没有达到足够的机缘凝聚成器灵,但已经隐约生出了灵智,并且拥有了一丝法力。
“筚篥啊筚篥,如果我的思念也能通过你传达到遥远的嶲州,看看哥哥们现在过得好不好,那该有多好。”
李幼安日复一日地对筚篥传递她的这个心愿,尚且出于混沌状态的筚篥器灵前身因为小女孩的这个想法而日渐强大,并且成为它此时非常想要为主人完成的心愿。
有一天李幼安高烧不退,昏迷间也抱着筚篥呢喃,眼泪打在竹管上,昏暗的房间里,筚篥突然发出幽幽光芒,然后汇聚成一点紫色光亮,朝窗外飞了出去。
杜蘅体验着筚篥所目睹的一切,他来到了嶲州,却是在刑场上见到了李幼安心心念念的兄长们。
这个时候武后已经决定斩草除根,在纪王李慎死后,将他的五个儿子全部杀死,李琮和周氏死在狱中,而远在嶲州的李琮之子李行远也收到了要被即刻行刑砍头的命令,而弟弟李行芳因为还是儿童逃过一死。
但是李行芳和李行远兄弟情深,李行芳主动向官府提出愿意替哥哥去死,被拒绝后,年幼的李行芳提出了一个令官府都为之动容的要求,他宁愿和李行远生在一起,死也不分开,要陪哥哥一起赴死,到地下继续做一对永远不分开的兄弟。
杜蘅目睹了兄弟两人一起躺在血泊之中,西南地区的百姓怜爱他们又景仰兄弟两人的死悌,为他们收敛遗骸,葬在大山之中。
消息传回洛阳之后,李幼安将筚篥收了起来,就好像埋葬了所有离她而去的至亲,而杜蘅就在暗无天日的箱子里度过了几十年的时光——好在幻境中的时间流逝和日常生活中不一样要快得多,否则杜蘅觉得自己可能成为第一个在幻境里被闷死的人。
他等啊等,终于等到了重见天日的一天,一个胖乎乎肉嘟嘟的小毛头掀开箱子,挥舞着小手对着他就是一阵咿咿呀呀。
杜蘅定睛一看,觉得眼前这个小婴儿有几分眼熟。
作者有话要说: 杜甫的母系是一个非常悲情的家族,李幼安这个名字是我杜撰,这位后世仅知为崔氏的孝女是杜甫的外祖母,而李行芳和李行远两兄弟是杜甫的舅公
杜甫的人品情操和重感情也源自他那些悲情却高尚的先祖
新出场的器灵和李龟年的关系留到下章讲了
第25章 凤凰台 四
那个小毛头就是刚刚开始学走路的杜甫。
一个美貌的少妇走了过来,将杜甫抱了起来,杜甫犹自握着筚篥不肯放手,显然对这个被自己从大箱子底部翻出来的器物很是好奇。
“杜甫,将这个东西放回去,这是你外祖母的东西,她看到这个又要伤心了。”崔氏轻声呵斥道。
原来李幼安后来嫁给了隋唐时著名的世家五姓七望里的清河崔氏,生有一女,便是嫁给杜甫的父亲——杜审言的幼子杜闲,说起来杜甫母族往上还能追溯到李唐皇家的血统。
不过杜蘅并没有窥视到多少这位大诗人的婴幼儿时代的趣事,因为崔氏很快就病逝了,年幼的杜甫往后便鲜少踏足崔家。
两鬓已染上霜雪的李幼安在整理女儿留在娘家的遗物时,那支曾经陪伴了她漫长而黑暗的少女时光的筚篥从被褥里滚了出来。
崔氏担心淘气的杜甫再次将筚篥翻出来,于是将它卷在不用的被褥里,藏在自己闺房里。
李幼安看到这旧物,百感交集,再次拿起筚篥,演奏了起来。
这个时候一位年轻的乐师经过了窗前,他是当时刚刚崭露头角的李龟年,他在长安洛阳名声大噪,很多王公贵族都邀请他去府上演奏动听的音乐,今天刚刚应邀在崔府演奏。
李龟年听到这凄切哀婉的筚篥曲调,大受感动,于是在外面拱手行礼道:“不知道是哪位夫人,演奏筚篥的技艺如今精湛,可否让在下讨教一番。”
李幼安走了出来,对李龟年说:“我已经多年未曾演奏此物,之所以让李乐师夸赞,大抵是因为它和我的过去息息相关,为我送走过不少至亲之人,所以至今拿起来吹奏的时候,心里总是非常难过,只能靠乐曲来派遣。”
筚篥离开李幼安已经开始如树木般枯萎的双手时,杜蘅感到了这个乐器内心深处传来的不舍和眷恋之情。
“是我唐突了,勾起了夫人的往事。”李龟年连忙请罪,不过他还是好奇地打量对方手中的乐器,不明白这么一支看起来非常普通的筚篥,吹奏起来却比他先前听过的曲子都要动人心弦。
“乐师如果喜欢的话,这支筚篥就赠与你了。”李幼安让侍女将筚篥递给李龟年,“我已经再也不想用它吹奏令人悲伤之音,不如交给有缘人保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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