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_梦溪石【完结+番外】(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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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摐,不要妄动。”沈峤对他道,这小名还是从普六茹坚口中听说的。

  陈恭微微一笑:“请放心,我无意伤害雁门郡公的xing命,只要东西到手,我立马就离开这里,远遁他方,绝不会在你面前乱晃,令你心烦。”

  沈峤:“你要什么?”

  陈恭作了个手势:“请坐。”

  他有人质在手,倒是一点都不着急,既然他不着急,沈峤自然更不会急。

  “沈峤,我们相识于寒微,称得上患难之jiāo,实不相瞒,我心中对你始终怀着一份感激之qíng,没想到我们头一回平心静气相对而坐,竟是在此时此地。”陈恭抛去一切虚应故事,不再称呼沈道长,而是直呼其名。

  “贫道当不起赵国公的感激。”沈峤道。

  陈恭含笑:“还记得在破庙的时候,你帮我打跑了那帮地痞,还给我驴ròu夹饼吃,那时候我便想,这是哪里来的傻子,明明身手那么好,却自愿把饼给我吃。彼时我也不过是一个连饭都吃不到的贫家子弟,别说读书习字,连江湖都不知道是什么,直到很久之后才晓得,原来你曾经在江湖中有那么高的地位,那么厉害的名声,却因为与人打了一架,就什么都没有了,还不得不拖着病体,流làng江湖。”

  “我们一路艰辛,好不容易逃到怀州城,眼看离我投效六合帮又近了一步,我满心欢喜,谁知这时候,你却突然提出分道扬镳。”

  沈峤本是不yù说话,见对方停了声音,才道:“我与你分手,非是嫌你累赘,而是怕连累你。”

  这句迟了许久的解释,对沈峤而言根本没有必要,他经历过许多背叛,许多人心险恶,更加坚信清者自清四个字,若陈恭存心疑他,哪怕他说再多又有何用呢?

  陈恭笑了一下:“当时我的确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以为你嫌我累赘,有意抛下我,所以心中不忿。”

  沈峤淡淡道:“即便没有这一遭,碰上了穆提婆,你也会毫不犹豫将我出卖,是与不是,多说何益?”

  饶是陈恭脸皮再厚,听见这话,脸上难免也掠过一丝难堪,但他很快又露出笑容:“无论如何,方才我也说过,我心底始终对你心存感激,若是没有你将我带出那个小县城,此时我说不定还gān着那些永远gān不完,三餐不继的苦活,说不定还得受我继母的盘剥纠缠。”

  沈峤:“陈恭,你虽然目不识丁,却过耳不忘,在人qíng世故上也比我更为圆滑,你这样的资质和练武奇才,哪怕放在江湖上也是少见,就算没有我,你同样也有出头之日,你之所以沦落到今日地步,并不是你资质不如人,而是你走错了路。”

  “不,你错了。”陈恭摇摇头:“我之所以棋差一着,不是因为我走错路,而是我运气不好。”

  “沈峤,你从半步峰跌落下来,若没有晏无师正好路过,你能得救吗,若当时换作郁蔼或昆邪下来寻找,你早就没命了罢?我听说你自小父母双亡,得以拜入祁凤阁门下学艺,可世上资质好的人千千万,凭什么就轮到你被祁凤阁看上了呢?当日你我相识的时候,你双目俱盲,武功尽废,眼看跟个废人也没什么两样,若不是得了《朱阳策》,又怎能枯木逢chūn,重新回到高手行列?归根究底,不过是因为你运气比旁人好罢了,若我有你一半气运,又何愁大事不成?”

  沈峤沉默片刻:“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若要如此想,我也没有法子。”

  陈恭笑道:“看来你并不认同我的话,我知道你是正人君子,素来看不上我这种靠旁门左道而与你平起平坐的人。你看,今日若不是你帮普六茹坚发动宫变,我依旧好好做着我的赵国公,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可是没办法,我知道宇文赟一死,我在周国就没了容身之地。普六茹坚类似宇文邕,像他们那种人,与宇文赟高纬截然不同,肯定也不会再重用我,说不定为了彰显新朝气象,还要杀几个我这样的‘佞臣’,所以咱们今日不得不坐在这里谈条件。”

  “我知道周朝内宫藏了一卷《朱阳策》,但宇文邕死了之后,我曾得到宇文赟的许可在宫中四处搜索,却遍寻不至,我想,那卷东西,应该是有人趁乱拿走了。对普通人来说,拿走残卷并无用处,除非是江湖中人,所以浣月宗的可能xing最大,你与晏无师关系匪浅,他想必也将那个残卷给了你看过罢?”

  沈峤淡道:“不错,那残卷现在的确在我手上,不过不是晏无师给我的,是普六茹坚给我的。”

  陈恭恍然:“难怪,普六茹坚的女儿是宇文赟的皇后,自然近水楼台先得月!你的武功之所以能恢复那么快,想必也与《朱阳策》脱不了关系。”

  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因为陈恭自己也是练过《朱阳策》的人,照这样说,他的武功与沈峤其实是一脉相承的。

  沈峤:“你想要让我用《朱阳策》来换雁门郡公?”

  陈恭含笑:“不错,不过我不止要藏在周朝内宫的那一卷,连带你们玄都山的那一部分,也要给我。”

  沈峤:“普六茹坚给我的那一卷,现在就在我身上,我可以给你,但玄都山的那一卷早已被我师尊销毁,我只能背出来,却没有原本,只怕你要怀疑我在内容上做手脚。”

  陈恭:“换了别人,我可能会怀疑,但是你,我却是相信你的人品的。”

  沈峤神色淡淡:“多谢你的信任。”

  他拿出那份《朱阳策》,抛向陈恭。

  《朱阳策》几卷俱是用帛片写就,上头的墨汁调入药材,可保长久不褪色,帛片轻薄,又容易保管,陈恭拿到手中竟是轻若无物,但这种材料本就难觅,他一拿到手,就知道与自己从太阿剑取出来的一样,都是真的。

  他伸手接住,反手送入怀中:“劳烦你将你们玄都山所藏的那一卷背出,待我记下,便放了雁门郡公。”

  人在陈恭手里,他现在掌握了主动权,自然有恃无恐。

  沈峤见他怀中小童面色尚可,便将玄都山那一份《朱阳策》如数背出。

  陈恭凝神倾听,待他背完,便点点头:“我记下了,其中有些字句尚不能完全理解透彻,不过想必此时宫中那边也快告一段落,等晏无师分、身过来,我以一敌二,未必能占到便宜,所以来不及向你请教了,有些可惜。”

  沈峤:“晏无师与雪庭jiāo手,一时半会也不会过来,我既然已经履约,还请你也遵守信用,将人放了,我自保你安全离京。”

  陈恭笑道:“算了,你不出手,不代表别人不出手,我知道晏无师手下还有一名弟子在京,武功很是不错,以我如今的身手,可能与他不相上下,我不愿冒险,还得委屈雁门郡公陪我一段,等出了京城,我自然会将他放下。”

  沈峤知道与他这种人讲信用是无用的,生气更是无济于事,所以脸上波澜不兴,只看了他一会儿,点头道:“可以。但若你不肯遵守约定放人,哪怕天涯海角,我也会追杀你到底。”

  陈恭哈哈一笑:“你放心,我带着这么个累赘有何用呢?普六茹坚那么多儿子,我也威胁不了他啊,也就只能用他来换《朱阳策》了!”

  他挟着人质起身走出宅子,门外早已停了一辆马车,车头坐了充当车夫的慕容沁。

  陈恭虽然看着淡定,实则身上没有一处不在防备沈峤,生怕他忽然发难。

  正当他准备提着人上车之际,身后却传来一阵细微动静,破空之声由远而近,袭向他的后脑勺!

  慕容沁身形一动,当即扑向陈恭身后。

  可电光火石之间,哪怕直到慕容沁会施救,陈恭仍旧难免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便是这一回头,沈峤就动了。

  他的身形快若鬼魅,等到了陈恭面前时,陈恭甚至还没完全看见后面发生了什么,就已觉得手腕一痛,太阿剑从自己手中掉落,怀里随之一空,沈峤已经抱起普六茹英,另一只手印向他的胸口。

  陈恭只觉胸口闷痛,人不由自主像断线风筝一样往后飞去,又因撞上廊柱而止住去势,重重跌落在地。

  沈峤这一掌,足足用上了七八分真力,威力自然小不了。

  陈恭一口血吐在地上,还未来得及反应,沈峤便已点了他周身大血,又见太阿剑剑光一闪,陈恭禁不住惨叫出声,不敢置信地睁大眼,再也不复之前万事尽在掌握的镇定。

  “你!我的内力呢!沈峤你废了我的武功!”他目眦yù裂,所有伴随着身份一步步水涨船高而变得文雅的谈吐仿佛灰飞烟灭,这一刻,他仿佛又变成那个只能倚靠破庙遮风避雨的贫家少年。“你竟敢废了我的武功!你凭什么!凭什么!!”

  沈峤将太阿剑扔在地上:“你一切命运的改变,始于在破庙里遇见了我,既然如此,就由我来了结这一切。你心xing偏颇,武功对你而言,只是往上爬的利器,但对他人而言,却很可能是灭顶之灾。”

  他摇摇头:“陈恭,你不配练武。”

  “配不配,不是你说了算!”陈恭咬牙切齿,若是目光能够杀人,此刻沈峤早已支离破碎。“你算什么东西,你不过也是在晏无师身下□□的一条狗,凭着色相,骗他将《朱阳策》给你,你又比我好多少!”

  源源不断的污言秽语从他口中吐出,沈峤正想将他的哑xué也给点了,却见普六茹英弯腰捡起地上的太阿剑,握住剑柄,剑身倒持,直接cha、入他的心口!

  一股鲜血喷涌而出,陈恭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沈峤讶然:“你……”

  普六茹英朝陈恭尸体呸了一句,面色狠戾:“下贱胚子,也敢以本郡公为质!”

  只怕陈恭想破了脑袋,也绝不会料到自己最后竟会死在一名稚子小儿手上。

  而另一边,边沿梅也将慕容沁制服,并打成了重伤。

  作者有话要说:

  汤圆节快乐,本章前50个留言有红包!

  陈恭搞定了,泥萌喜闻乐见的~

  为什么陈恭会有这么多戏份,因为他的xing格和遭遇,跟阿峤有一些相似的地方,又有一些相反的地方,非常有趣,他的经历,其实也是阿峤的一种映衬。

  乱世之中,人命如糙芥,他拼命要往上游,当人上人,可惜功亏一篑,命因沈峤而改,也因沈峤而终。

  ☆、114|第 114 章

  晏无师从宫中回去的时候,沈峤与边沿梅正各执一子在对弈,脸上颇是闲适,显然已经忙完了正事。

  见沈峤已经将装束悉数换了回去,晏无师心中难免遗憾,他觉得沈峤扮女装实在是难得一见的美景,不过这话放在心里想想也就罢了,若是说出来,哪怕沈峤那样好的脾xing,估计都受不了。

  边沿梅忙搁下棋子,起身上前行礼,面露喜色:“恭迎师尊归来!雪庭老秃驴伏诛,自此佛门只怕一蹶不振了!”

  晏无师身上还穿着那身侍女服饰,撕掉了□□之后露出本来面目,看上去有些滑稽,然而因其气势惊人,哪怕一身褴褛也无人敢发笑。

  听了边沿梅的话,他却道:“老秃驴没死。”

  边沿梅一怔。

  晏无师微微一笑:“他这样的身份,死了岂不可惜,总得拿来做点什么才好,他虽入佛门,却一心留恋红尘,此番若肯识相,留他一条狗命又何妨?”

  边沿梅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晏无师既然这样说了,必是有自己的用意在,便恭声应下。

  晏无师问道:“普六茹英救回来了?”

  边沿梅:“是,弟子已将普六茹英送回随国公府,陈恭死了,慕容沁身受重伤,目前也已被押了起来,可以留着问些口供。”

  晏无师嗯了一声,雪庭禅师功力深厚,他虽赢了这一场,身上终究也受了些伤。

  他捂着嘴低声咳嗽,边沿梅正想说自己去找些伤药来,便见晏无师指fèng里渗出些许鲜红。

  伤势竟有这样严重?边沿梅目瞪口呆,忙道:“师尊,您没事罢,这府中还有些清心丸……”

  晏无师摆摆手,在方才边沿梅坐着的位置上坐下。

  虽知对方十有八九是在做戏,沈峤仍忍不住道:“晏宗主的伤势可还严重,需要贫道看看么?”

  话音方落,晏无师就顺势伸出手搁在棋盘上:“那就有劳沈道长了。”

  你这伸得也太快了罢,好像早就料到我会有此一问似的!沈峤暗道,右手三指虚虚搭在对方手腕上。

  “内息有些紊乱,想是受了些内伤,不过并无大碍,内外调理些时日便好。”便是受了些内伤,也没严重到吐血的地步,方才果然是装的,沈峤一边说话,心作此想。

  晏无师反手覆上沈峤的手背,又收紧握住,微微一笑:“有劳沈道长了,难为本座曾经那样对你,你却能摒弃前嫌,共犯险境,此等仗义,饶是铁石心肠,也不能不为之动容。”

  这双手生得白腻修长,触感宛若被把玩多年的美玉,唯有虎口处的薄茧,bào露了主人练剑多年的事实。

  换作别人说这番话,沈峤说不定还要客气几句,但对晏无师,他却早已免疫,更兼对方还穿着女装,沈峤倍觉惊悚,身上寒毛差点因此掉个gān净。

  还没等他抽手,对方就先一步撤回了手,仿佛刚刚真的只是有感而发罢了。

  穿着一身不合体的女装,别说旁人看着别扭,晏无师自己也没舒服到哪里去,那头边沿梅早就吩咐人准备热水衣裳,请师尊前去沐浴更衣。

  堂堂浣月宗主穿着高腰襦裙,旁人觉得碍眼,他自己却自在得很,施施然起身,不忘看了沈峤身前的杯子一眼,然后问边沿梅:“杯里是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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