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_梦溪石【完结+番外】(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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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文鸯仿佛察觉他心头所感,竟还反过来安慰他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沈道长也不必太伤怀了,其实当日郁蔼从我师弟那里拿了相见欢给你下毒时,谭元chūn也没少从中煽风点火,我不敢说郁蔼是因为他才下定决心暗害于你的,但挑拨离间的话说多了,总归是有些作用的罢。”

  沈峤:“你有何证据?”

  段文鸯笑道:“自然没有,昆邪与郁蔼已死,难道我还能去地府将他们找来对质不成?这话不过是当日我从我师弟口中得知,是真是假,沈道长自己去问谭元chūn好了!”

  说罢他抽身撤手,口中唿哨一声,那几名突厥高手似是得了命令,紧随其后,几人很快朝着来时的方向离开。

  段文鸯头也不回,声音遥遥传来:“方才上山时,玄都山弟子死了两个,都是合欢宗的人杀的,我可没有杀人,只伤了他们而已,沈道长去看伤口便知,可别把账算在我段某头上!”

  萧瑟大怒:“无耻之徒!”

  来是一起来的,走却是大难临头各自飞,最可恶的是,对方临走还要坑他们一把。

  桑景行和白茸都走了个gān净,现在连段文鸯也带人离开,剩下的合欢宗弟子如何还有战意,纷纷心神涣散,被玄都山众人窥准破绽,杀了个丢盔弃甲,溃不成军,最后合欢宗在场十三人,只有萧瑟与其余两人仓皇逃离,剩下十个人,都被心头愤怒的玄都山众人当场留下xing命。

  孔增一瘸一拐走过来,向沈峤请罪:“孔增无能,未能留下段文鸯。”

  沈峤的目光扫过其他人,许多人也都面露愧色尴尬,有的不敢与他对视,纷纷移开视线,低下头。

  沈峤很明白,这些人之所以露出这样的神色,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没能留下段文鸯和萧瑟等人的xing命,更是因为他们当初在沈峤落难的时候,没有主动尽力去支持他,而选择了站在郁蔼一边。

  如今时过境迁,尘埃落定,许多人自然也明白,郁蔼所谓与突厥人合作,带领玄都山重新入世,重新占据天下第一道门的位置,都是镜中花水中月,起点错了,基石不稳,从那以后自然一步步走向深渊。

  然而谁又能想到,当日不信佛道的宇文邕,会盛年bào病而亡?谁会想到,qiáng盛一时的齐国会被周国吞并,但宇文邕的继任者宇文赟,不仅没能将父亲的基业发扬光大,反倒使得江山在自己手中拱手让人,北方改朝换代,而沈峤却因扶助新朝有功,而被封为通微元妙真人,连带玄都山乃至道门,也因此在隋朝有了一席之地,从今往后道统传承,代代不灭。

  隋朝一反周齐时期对突厥的弱势,直接与突厥jiāo恶,双方关系剑拔弩张,郁蔼想要借助突厥之势实现玄都山崛起的愿望,最终也没能视线,世事多变,这些当初谁又能够料到?

  正因为想不到,所以许多人心中有愧,不敢面对沈峤,从这一点来说,他们其实本xing并不坏。

  沈峤自然也知道,当初郁蔼能够顺利接任掌教,其中不乏几位长老的支持,连带这山上大多数弟子,也都觉得郁蔼更适合当这个掌教,若要追究起来,恐怕只能将这些人都逐出师门,那对玄都山的影响太大了,人至察则无徒,有些事qíng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话,就不宜过分较真。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十全十美的完人,沈峤虽然经历过许多坎坷,但他对这些旧日同门或晚辈,心中并无太多怨恨,也没有什么报复或扬眉吐气的想法。

  当年他从师尊手中接过玄都山掌教之位,却没能守住,本身就是他的失职,不自省却反倒将罪责归咎在别人身上,这不是沈峤的作风。

  所以他对孔增道:“当日郁蔼下毒害我,此事自然门规难容,但如今他已经死了,人死如灯灭,这些事qíng就不追究了,我自会带他的尸首在历代祖师牌位面前请罪。”

  说及此,沈峤话锋一转,“不过从今往后,我希望玄都山上下,能够齐心协力,众志成城,若再有勾结外人,一律按照师门戒律来处置,任何人不得轻饶。”

  他早已今非昔比,这番话中不乏森森寒意,气势冷然,众人心头震慑,忙恭声应是。

  至此,也无须重新办什么继任大典,自然而然,众人已经默认了沈峤的掌教身份。

  三清殿外一片láng藉,许多人开始收拾残局,沈峤叫孔增带了人一路下山,去找那些原本应该在山下值守的弟子,有受伤的就疗伤,被杀了的就安置尸体,择日下葬。

  他原本就是掌教,这些事qíng做起来自然得心应手,有条不紊。

  就在这时,边沿梅回来了:“谭元chūn已经捉住了,刘长老将他送至你们关人的刑堂,等候你去发落。”

  沈峤看见他身上血迹斑斑,口角也溢出鲜血,忙问:“你受伤了?”

  边沿梅摆摆手:“不妨事,刘长老伤得比我更重。”

  他没好意思承认自己身为晏无师的弟子,却连个谭元chūn都没拿下。

  沈峤拿出伤药:“我的内功与你路子相反,不好为你运功疗伤。”

  边沿梅接过来道谢一声,又笑道:“无妨,伤势不重,运功几日便可痊愈,你还是去看看谭元chūn罢,我猜你有不好话要问他。”

  沈峤的确有不少话想问,但当他一步步走进刑堂,由远及近,看见被绑在柱子上,形容láng狈的谭元chūn时,却忽然觉得什么也不必问了。

  反是谭元chūn面色冷漠,见他进来之后一言不发,不由冷笑一声:“看见我如今下场,你想必很是快慰?”

  沈峤静默半晌,对旁边负责看守的玄都山弟子道:“给他解绑,再搬个座垫来。”

  弟子有点惶惑:“掌教……?”

  沈峤:“无妨,有我在,不会有事。”

  左右弟子上前,依言将人解绑,又搬来座垫安放。

  沈峤将他们挥退,与谭元chūn相对而坐。

  谭元chūn原本打定主意绝不开口,谁知等了许久,却等不到对方只言片语,反倒有些焦躁起来:“你到底要与我说什么,伸头缩头都是一刀,痛快些罢!”

  沈峤:“我不知道说什么。”

  谭元chūn:“成王败寇,何必假作慈悲?”

  沈峤不为所动,平静道:“大师兄,你我师兄弟数十载,打从我进师门起,每当师尊不在身边,就是你带着我,我们之间相处的时日,比郁蔼袁瑛他们任何一个人还要长,我自以为很了解你,可结果并不是,但你对我,应该是很了解的,我是不是假作慈悲,你也应该清楚,又何必想要故意激怒我呢?”

  两人四目相对,谭元chūn很轻易就望入对方眼底。

  黝黑明澈,仿佛一眼就能看透,像从前一样,从未改变过。

  他时刻准备竖起来的毛刺一丝丝褪去,少了冷漠与桀骜的神色,最后仅仅剩下一潭死水。

  谭元chūn闭了闭眼:“你准备如何处置我?杀了我给郁蔼偿命吗?”

  沈峤:“段文鸯临走前曾对我说,当日你曾在郁蔼耳边以言语挑唆,最终促使他对我下毒。”

  谭元chūn:“不错。”

  对方gān脆的承认,让沈峤放在膝上的手微微一颤。

  谭元chūn的眼睛没有漏过这个细节,他嘴角扬起嘲讽弧度:“难不成时至今日,在你心中还对我这个大师兄有所期待?我听说你在外头吃了不少苦,一个武功全废的瞎子会遇到什么事qíng,我几乎能想象得到,不过你不仅能熬过来,武功还得以恢复,这却是我没有料到的。恭喜你,阿峤,师尊曾经说过,武功一道,不外乎循序渐进,但有一种qíng况例外,便是破而后立,得到机缘,心境武道都得以突飞猛进,不在常例,想必你已经领悟到了师尊所说的这一层,他老人家在九泉之下,也可以含笑瞑目了。”

  沈峤:“为什么?”

  谭元chūn知道他问的是上一句:“没有为什么,打从师尊将掌教之位jiāo给你的那一刻,我就一直很不痛快,郁蔼的事qíng不过刚好是一个契机,我不必自己动手,只需要顺水推舟,何乐而不为呢?你看,就连郁蔼也没发现我是故意挑动他心底对你的不满,今日若不是你出现,我早可名正言顺接过掌教之位了。”

  沈峤沉痛中难掩愤怒:“你与我师兄弟那么多年,应该知道我的秉xing,当年师尊yù将掌教之位jiāo给我时,我便担心你不快,曾询问过你,那时你并未表露过分毫,哪怕是后来我当上了掌教,你若想要这个位子,我为了同门手足和睦,也必会设法为你转圜,你为何还要如此!”

  谭元chūn哈哈冷笑两声,忽然激动起来:“为何?!你竟然问我为何?!我入师门比你早,师尊却更看重你!我才是大师兄,师尊却对你倾囊相授!抛开这些不说,你天分更高,资质更好,师尊为了门派长远着想,自然更要偏着你一些,我也可以理解,但为何连寻常私下小事,他也一心向着你!在他心里,只有你沈峤一个爱徒,哪里还容得下别人的影子!他若不喜欢我,把我逐出师门便是了,为何要以我们的存在来衬托你的受宠?!”

  沈峤心头一片冰凉,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你就是这样看待师尊的?”

  谭元chūn:“师尊宠你爱你,事事偏着你,在你心中,他自然样样完美,无处不好!可是其他人呢!我要掌教,你就施舍给我,是,你友爱手足,你仁厚义气,可那又有什么用,那不是祁凤阁亲手jiāo给我的,我稀罕吗!你给我一百个掌教之位又有何用,我要证明他的做法是错的,你根本担不起他的看重与托付,我要证明玄都山jiāo到你手中是错的,我要让他在地底下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他错了!我要让他记得,他还有个徒弟叫谭元chūn!”

  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大师兄,哪里还有半点多年来和蔼可亲的老好人模样?

  沈峤久久不语,只觉疲惫叹息:“袁瑛和横波他们,并没有你这样的想法。”

  谭元chūn冷笑:“那是因为他们入门晚,自打他们入门那天起,师尊就对他们疏于过问,袁瑛他们的武功还是你代师传授大半,他们自然谈不上什么期待,你问一个没喝过粥的人,粥是什么味道,他难道答得出来?”

  “你现在知道了,你们心目中那个好人大师兄,从来都是假的,我辛辛苦苦装了几十年,师尊在世时,怕他失望,师尊去世了,又怕过早bào露自己的心思,如今终于不用装了,心里真是说不出的痛快!”

  他仰头哈哈大笑:“痛快!痛快!”

  沈峤看着他大笑,表qíng从沉痛渐趋淡漠,什么也没说,站了起来。

  谭元chūn:“你要如何待我?直接杀了我,还是废了我的武功,戳瞎我双目,把我丢出去,体验体验像你当日的痛苦?”

  沈峤看了他片刻,忽然抽剑出鞘,趋身向前,伸手拂去。

  谭元chūn只来得及瞧见剑光在眼前闪了数下,自己周身剧痛,再一运气,体内已经空空如也,半点内力也dàng然无存。

  他果然是要自己体验生不如死的痛苦!谭元chūn不禁冷笑。

  却听沈峤道:“你暗算师兄弟,犯下门规,本该处死,但当日师尊临终曾jiāo代过我,要我爱护手足,护你们周全安乐,更要我待你尊敬有加,不能因为你不是掌教就怠慢你。时至今日,郁蔼已死,师尊九泉之下,必不愿再见到多一个徒弟下去陪他,从今往后,你就去群灵峰为师尊守墓罢,无论寒暑chūn秋,不得再出群灵峰半步,我也只当你死了。”

  他头也不回,渐行渐远,直至身影消失,声音却还久久在此回dàng。

  谭元chūn跪坐在地上,对自己身上的痛楚恍若未觉,只怔怔看着沈峤的背影。

  半晌,他突然嚎啕大哭!

  哭声从刑堂内遥遥传出来,沈峤停住脚步,抬头望天。

  天上晴空万里,半点白云也无,透着清澈的蔚蓝,不因众生悲喜而改。

  沈峤闭了闭眼,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山河同悲剑,忽然想起当初在山dòng中,晏无师拿着此剑剔鱼鳞的qíng景。

  心头悲凉不知不觉,缓缓消散。

  作者有话要说:

  哼哼,快要临近完结,泥萌这些小妖jīng反倒留言不积极了,快叫我粗长喵~~

  现在可以开始陆续点播番外啦,大王喵会选取一些来写,感qíng互动应该会有的~

  其实今天的标题也可以叫:论万人迷师尊引发的血案

  ☆、122|第 122 章

  尘埃落定,一场变故就此结束。

  但对玄都山而言,他们付出的代价却是惨痛的。

  郁蔼死了,谭元chūn武功尽废,余生在守墓中度过,与死了也差不多,其余六位长老里头,有四位受伤不轻,包括刘阅在内,因为先前与谭元chūn一番jiāo手,脏腑被震伤,恐怕要闭关修养,其余两个也都或多或少有伤在身。

  普通弟子更不必说了,乐安和云畅还好说,桑景行等人上山时,他们去通知师父了,半途才跟着孔增赶过来,没有经过山下最惨烈的那场防守厮杀,乐安与萧瑟jiāo手的时候受了些伤,不过因为后者无心恋战,乐安的伤势并不严重。余下弟子,个个伤势惨重,有一个当时被桑景行一掌拍飞,跌落山崖,胸骨尽碎,幸而落崖的时候被一截树枝拦住,整个人挂在那里奄奄一息,直至被人救起。

  一眼望去,简直是老弱残兵,哀嚎遍野。

  但也正是经过这一次的事qíng,那些还对与突厥合作抱有幻想的人,终于看清了突厥人的真面目,也终于意识到,玄都山想要重新入世并在道门中崛起,绝不可能依赖外力。再qiáng大的助力只能锦上添花,归根结底,万事都要靠自己。

  沈峤重新接掌玄都山,这件事几乎是无可争议的,无须他提及,除了刘阅之外的五名长老,就主动找上门来,请他继任掌教,并深刻忏悔了自己之前轻信郁蔼的事qí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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