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扶着他进了药堂,在偏堂坐下歇息,前者则拿着方子去抓药。
药是给沈峤抓的,他现在几乎成了药罐子,每日起码都要灌下一大碗药汤,晏无师虽然无意好心为他恢复武功,不过也没有放任沈峤继续半死不活下去,他现在喝的药,主要是调理气血经脉,壮骨温阳的。
沈峤如今的qíng形,内息空dàngdàng的半分也无,加上记xing全失,武功一时半会是不用指望了,不过他眼下能行走无碍,活动自如,还是拜这几个月的调养所赐。
今日婢女出来抓药,他便也跟着出来透透气,殊不知虽然眼睛看不见,看着又病怏怏,但人在药铺里坐着,也吸引了不少目光。
沈峤这张脸原就生得好看,现在虽然消瘦一些,也无损容止风仪,一身普普通通的竹叶青袍服,发不戴冠,只以木簪固定,安然闲坐,静静不语,听婢女与药铺掌柜说话,嘴角泛起细微的笑意。
晏无师似乎并不担心沈峤出门在外被认出来,直接就让他在外头露面,也未吩咐玉生烟遮掩其容貌。
因为无论接掌玄都山前后,沈峤都很少下山在外露面,据说连玄都山门下弟子,也未必个个都认得这位新掌教,在那之前,玄都山广为外人熟知的几名弟子,最后却都没有接任掌教之位,反而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沈峤当了掌教,个中缘由,也许只有已经仙逝的祁凤阁本人才知道了。
二来那天昆邪约战沈峤,半步峰上地方不大,只容得下两人而已,余者观战人等,都在对面的应悔峰。相隔一段距离,旁人未必能将沈峤的形容牢记于心,而且现在大病一场之后,沈峤神态jīng神也大不如前。
不过这些缘故,都只是玉生烟自己猜的。
玉生烟私下甚至觉得,以师尊那xing子,沈峤之于他,估计只是个心血来cháo,可以被调教玩弄的对象而已。
“郎君,药抓好了,我们走罢?”
沈峤点点头,婢女扶着他往外走,二人刚走到药铺门口,便听见有人道:“这位郎君丰姿神秀,我竟未曾见过,敢问高姓大名?”
声音不掩惊艳,婢女的脚步一顿,沈峤便知道对方这是在与自己说的。
“在下沈峤。”
“原来是沈郎君。”女子的嗓音清脆悦耳,活泼跳跃。“沈郎君可是在京人士,又或者出自哪家世族?”
婢女附于沈峤耳边悄声道:“这位是韩总管家的女郎韩娥英。”
韩总管不是谁家的总管,而是齐国侍中韩凤,此人在齐国甚为显赫,其子娶了公主,又与穆提婆、高阿那肱并称齐国三贵,权倾朝野,作为韩家的女儿,韩娥英自然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沈峤含笑道:“早就听闻韩娘子大名,只是如今沈某身患眼疾,未能一睹韩娘子风采,万望见谅,等改日沈某病愈,再登门拜访。”
韩娥英也注意到他目无神采的模样,不由有些惋惜,心道好端端一个美郎君却是个瞎子,便意兴阑珊道:“也罢,那你好生养病罢,小怜,你去跟掌柜的说一声,让他拿些人参过来,给沈郎君带上,都算在我账上!”
沈峤:“多谢韩娘子,来而不往非礼也,沈某也有回礼,还请笑纳。”
韩娥英来了点兴趣:“噢?是什么?”
沈峤:“阿妙,你将车上那个匣子拿过来。”
婢女应了一声,赶忙跑去将沈峤所说的匣子取过来。
沈峤虽然目不能视,但他说话温文,谈吐含章,自有一股能让人生出好感的气质,连韩娥英这样骄纵任xing,会在大街上随意拦下美男子调戏的娇娇千金,对着他也不禁放轻了语调。
婢女取了匣子回来,沈峤与韩娥英也正好结束了寥寥几句话题,彼此告辞,韩娥英问了沈峤的住址,还说改日要登门拜访,这才上马告辞离去。
回到谢宅,玉生烟知道了此事,不由啧啧称奇:“你倒是能耐,出门一趟,便能结识一个韩娥英,此女是泰山碧霞宗赵持盈的师侄,武功不咋的,却亏得有个好爹和好师门,让她能在这都城里横行霸道。”
沈峤笑道:“我瞧着她也还好,不算如何霸道。”
玉生烟哈哈一笑:“她倒是个美人,可惜xing子令人没法消受,这齐国都城里没一个人不这么觉得,也就只有你会说还好了!”
沈峤笑而不语。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有历史背景,又是武侠文,难以避免出场人物比较多,不过想看主角互动的话,记住两主角名字应该也足够了,想看剧qíng的萌萌也可以看剧qíng,并不妨碍的~
有盆友让我给沈峤定个xing,大王喵想了想,觉得软萌傻白甜之类的都不合适,沈掌教脾气肯定是很好的,但他也有逆鳞,平时有软萌的一面,也不一定是傻子,所以暂时还很难定义,老晏就很好定义啦,神经病,3个字jīng华总结!【晏无师:……对待你笔下难得不是背景板的本座就这么敷衍吗?!啊?!】
☆、第5章
这段小cha曲过了约莫三天,正是玉生烟预定动手的日子。
齐国京城邺城内外因正月刚过没多久,元宵又未至,城中俱是一派喜气洋洋。
严之问的官阶并不高,合欢宗将他安cha在这个位置上,想必也只是为了多一层朝中耳目。他本人武功不高,又毫无防备,单凭玉生烟现在的身手,只怕比喝一杯水也麻烦不到哪里去。
不过既然晏无师有所吩咐,玉生烟还是带上沈峤,又让他在严宅门外等着,自己直接跃上严宅屋顶,悄无声息摸向严之问的书房。
按照先前得到的消息,严之问此人武功二流,但颇有几分狡猾,所以才能在合欢宗里谋得一席之地,玉生烟杀他只为敲山震虎,在此之前并未太将此人放在心上,可等到进去之后才发现不对劲。
严宅里的下人倒是还在,护院也不时在外围巡逻,但无论书房或者卧室,玉生烟都没找到严之问的踪影。
不单是严之问,连他的妻妾儿女,也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玉生烟的身形如幽若影,沿袭浣月宗一脉缥缈诡谲的风格,轻飘飘地进了内宅,又拦下一名下人,点了他的哑xué,对方犹坠梦中,尚且来不及作出反应。
“严之问呢?”
那下人睁大了眼,发现眼前这个俊美的年轻人竟能轻而易举制住他,不由惊恐起来,却说不出话。
玉生烟对他微微一笑:“你告诉我,严之问和严家的家眷都去了哪里,我不杀你,不然就算你呼救,我也能把这一府上下都杀gān净,你可明白?”
下人惶恐已极,连连点头。
玉生烟稍稍松手,又解了他的哑xué。
下人忙道:“主母和小郎君他们是两日前离开的,主人说是要送他们到温泉别庄上去住一段时日。”
玉生烟冷笑:“就算女眷不在,严之问也跟着走了不成,明日便要上朝,他不准备回来了?”
下人结结巴巴:“主人走的时候并没有与我们说得太清楚,我们也不,不知晓……”
他再也不耐烦听下去,直接一掌将对方劈晕,随后又找到严宅的管家,bī问他严家人的下落,得到的答案俱与先前一模一样。
玉生烟并不蠢,此时他已意识到,自己要杀严之问的事qíng,很可能已经提前被严之问得知了。
但这件事qíng是晏无师吩咐下的,除了他之外,就只有沈峤知道,连谢宅的管家都不知晓。
玉生烟自己当然不可能四处嚷嚷泄露消息。
他心头一片冰冷杀机,原想直接将管家的喉骨捏碎,但转念一想,现在没能杀成严氏满门,光杀个下人已无意义,说不定打糙惊蛇,反被合欢宗的人嘲笑,便将人弄晕,转身离开谢宅,带着满腔怒火,找到还在旁边小巷里等他的沈峤。
“是你给严之问传递的消息?”
沈峤点点头,没有丝毫迟疑或抵赖:“不错。”
玉生烟恨他坏了好事,面上早已不复平日吊儿郎当的笑意,冰冰冷冷的表qíng布满杀意:“为何?”
沈峤道:“我知道合欢宗与本门素有罅隙,严之问既是合欢宗门人,师尊既想杀他,也轮不到我来置喙,只是稚子何辜,要杀严之问,又何必牵连他的妻儿?”
玉生烟冷道:“杀不杀他的妻儿,轮不着你来说话,我倒很想知道,你如今一个瞎子,手无缚jī之力,出了门都不知东南西北,到底是如何给严之问传递消息的?”
沈峤道:“你说过,严之问是个狡猾之人,只要有一丁点不对,他都会起疑心。给我吃的药方里有一味当归,我便设法藏起一些,原想找机会送到严宅去,谁知那日正好在药铺门口遇见韩娥英,我就以回礼为由,将要给严之问的东西放在匣子里,托她转jiāo,她只当我与严之问相识,并未多问,想来严之问应该也是收到我给的药材,察觉不妥,这才将全家老小都提前转移。”
玉生烟怒极反笑:“我倒真是小看你了,没想到你还有这般本事!”
他伸手捏住沈峤的脖颈,慢慢收紧力道:“你坏了师尊布置下来的任务,可知会有什么后果,嗯?”
沈峤毫无反抗之力,因为呼吸不畅,面色渐渐难看,胸口急剧起伏,只能断断续续吐出一句话:“其实……我并非浣月宗的弟子,对罢?”
玉生烟一愣,松开手。
沈峤立时扶着墙咳嗽起来。
玉生烟:“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沈峤平静道:“感觉。虽然我没了记忆,却还有基本的判断。师尊也罢,师兄你也罢,对待我的态度,都不像是对待同门弟子或师兄弟该有的。先前在别庄那边服侍的仆从也是,对我小心翼翼,生怕透露了什么不该透露的消息。我没了武功,根本帮不上忙,只会拖后腿,师尊却还要我过来协助你。还有,我受了这么重的伤,就算是我自己不争气,也已经伤及了师门颜面,但你们却始终讳莫如深。这一切,都不合常理。”
见对方不说话,他又道:“其实我这个办法并不算高明,仅仅只能瞒过谢宅里的侍女,若非你根本不将严之问放在眼里,稍稍派人提前盯着他的行踪,他想跑也跑不了。”
玉生烟:“不错,一个严之问无足轻重,我是没放在心上,所以才给了你可趁之机。不过你可知道,这件事若是让师尊知道了,会有何后果?你救了几个跟你毫无关系的人,他们甚至不知道是你让他们逃过一劫,就算知道,也未必会感激你,你觉得值得么?”
沈峤摇摇头:“值得与否,各人心中自有一把杆秤。冤有头债有主,牵连无辜之人,并不值得称许。有些人,有些事,能救而不救,能做而不做,一辈子都会有心魔,至于别人知不知道,感不感激,那是别人的事。”
玉生烟从未见过以前的沈峤,也不知道他受伤前是什么样,醒来之后的沈峤一天到晚病怏怏地,十天里倒有九天是躺在chuáng上的,除了那张脸之外,没有半点值得别人注意之处,玉生烟虽然不曾口出恶言,但内心深处,未尝不是带着轻视的,觉得他好端端的道门掌教,竟沦落到如斯地步,委实过于无能。
但此刻他靠墙站在那里,面色云淡风轻,无惧无怖,依稀还能看见昔日一代宗师的气度。
玉生烟冷笑:“你都自顾不暇了,还有空关心别人的死活?你既这样心怀仁善,怎么不想想当日武功全失被人丢在崖下,是我们将你救起来,若非如此你早就bào尸荒野,你就是这么回报的?”
沈峤叹了口气:“救命之恩,自当涌泉相报,但两者并无相gān。”
玉生烟微微蹙眉。
他本觉得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一桩差事,谁知沈峤固然失忆了,却全然不按预料来走,居然还能在他眼皮底下给严之问通风报信。事qíng传回去,他也免不了被师尊认为无能,连一件小事都办不好。
这人身份特殊,杀又杀不得,约莫还是得带回去给师尊发落了。
沈峤似乎察觉到他的心qíng,居然还反过来安慰他:“你不要担心,我会向宗主禀明缘由,定不会连累你的。”
玉生烟没好气:“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个儿罢!”
沈峤笑了笑,忽然问:“玉师兄,既然我并非浣月宗门人,敢问沈峤这个姓名,也是真的吗?”
玉生烟沉默片刻:“是真的。”
沈峤:“那我受伤之前是什么身份,可还有亲人在世?”
玉生烟:“等回去你自己问师尊罢。”
……
然而他们回去之后并没能见到晏无师。
在他们出发前往邺城之后不久,晏无师也离开了别庄,据说是去周国了。
“那师尊临走前,可有留下什么jiāo代?”玉生烟问别庄管家。
管家道:“主人让您回半步峰下去练功。至于沈公子,主人说了,若是此行一切顺利,便让他继续留在庄子里休养,若是沈公子在邺城惹了什么祸,给您添麻烦,就让他自行离开,不得带走半点东西。”
玉生烟有点意外:“师尊真这么jiāo代的?”
管家苦笑:“小人如何敢捏造?”
玉生烟本还在发愁不知回来要如何jiāo代,谁知事qíng却是以这样轻描淡写的方式了结。
他思忖片刻,叫来沈峤,将晏无师留下的话与他说了一下。
沈峤的表现倒很平静:“不管如何,我的确给你添了麻烦,害得你没能完成宗主jiāo代的事qíng,宗主这样处置,已经算得上十分宽大了。”
玉生烟对自家师父还是有几分了解的,晏无师这种处置绝对算不上什么宽大,也许是还有别的估量。
沈峤目不能视,现在世道又乱,在外面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若是被人拐子拐去,日后若是被人发现,堂堂玄都山掌教竟沦为“诱口”,只怕玄都山的脸面都要丢光了,哪里还好意思在江湖上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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