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氏哪儿听得进去这些,她还是抹泪。这一日日,眼见着就消瘦下去。
梅茹见状,心里着急上火,起了满嘴的泡。她日思夜想,掂量来去,仍是想到上回跟乔氏提过的那件事,却也知道不能再单独跟娘亲提了。
这日趁爹爹一并在房里,梅茹才将那件事又说了一次:“爹爹,娘亲,不如送哥哥去姨父那儿历练一番吧?”
乔氏一听,自然反对:“那怎么使得?你哥哥身子本来就弱,如今又被你爹用板子狠打了一顿,还剩多少人形?”
梅湘这回确实被打的极惨,绑在条凳上,后背被打得皮开ròu绽。这还不算完,后来又被老太爷责罚,去祠堂跪了一晚。夜里寒风阵阵,梅湘就那么冻冻索索跪了一夜,第二日,直接被几个小厮给抬回院子里。
整个人烧的浑身发烫,嘴里面全是胡话,而后背上的伤早已经结了血痂,实在是恐怖。
乔氏只看了一眼,整个人登时要昏死过去。她一时伤心,这病未免又加重一些。如今再听梅茹的提议,乔氏自然舍不得。梅湘哪怕做了混账事,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心肝ròu,哪儿舍得他去受苦啊?
“不行!不行!”乔氏想来就可怕,这会儿连连反对,又训斥道,“循循,这事莫再提了。”
梅茹却只看着一旁默不作声的梅寅,固执问道:“爹爹,你觉得如何?”
知晓女儿的心思,乔氏立刻板下脸,对梅寅凶道:“老爷,你莫胡来!那种地方是湘哥儿能去的?每年胡人都要来进犯个十次八次!循循不懂事,你还不知道轻重?”
乔氏这话担忧的也有道理。魏朝边境原本就不大太平,南有蛮夷,北有回鹘,西有吐蕃,海上还有时不时骚扰的倭寇。这些年北方的胡人仗着糙肥马壮,越发猖狂起来。尤其到了秋冬时日,更是纵马南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死在他们手下的人只怕不计其数了。
梅寅是个最怕乔氏的主儿,平日里更是处处听这位夫人的,可这一次却意外的沉默了。
斟酌良久,他终叹了一声,道:“循循这个主意不错。”
乔氏气血上涌,捶着胸口道:“你这不是bī死我么?!”
梅寅吓得连忙坐在chuáng边替她顺气,又说:“别急别急,我去问问湘哥儿的意思——他若是想去,咱们就扯下这张脸去求求连襟;他若是不想去,那咱们也就不再bī他,只随他去吧,这辈子哪怕是烂在了泥里,也是你我的儿。”
乔氏闻言一滞,小半晌,才别开脸,悄悄抹泪。
“既是你我的儿,哪儿又舍得他那么烂掉?老爷,送湘哥儿去吧,眼不见心不烦……”
梅茹也未料到爹爹办事如此快,不过三四日,就听到消息说,只怕过完年就要送哥哥走了。她算算日子,也没剩多少光景,他们兄妹二人感qíng本就极好,梅茹一时舍不得,便想着去哥哥那儿多走动走动。
这日,梅茹刚到梅湘院子里,便见自己这位哥哥勉勉qiángqiáng撑着身子,居然踉跄往外走呢!
梅茹一惊,连忙过去搀他:“哥哥,你这是要去哪儿?”
梅湘后背皮开ròu绽,伤的极重,又浑浑噩噩烧了好久,这两日勉qiáng清醒一些。如今刚好点,就要出府胡闹,梅茹怎能不诧异?
梅湘脸色暗沉,默了默,只是说:“你一个姑娘家别多问。”
一听哥哥说这话,梅茹还能想到哪儿?
无非是眠花宿柳之地了!
乔氏知道此事之后,恨得牙痒痒,骂道:“这混账东西!都什么时候了,还放不下这些?”又吩咐丫鬟:“等大爷回来,就喊到我这儿来。”
结果这日直到夜里,梅湘才回来。他满身酒气,熏得人直皱眉。乔氏要骂也无从骂起,沉着脸,摆摆手让人架着回院子里去了。不一会儿,梅湘身边的丫鬟过来禀报说大爷后背上的伤裂了,这会儿又渗血呢。
这个家实在是一团乱……
梅茹叹气。
翌日清晨,她正要去给乔氏请安,梅湘身边的丫鬟过来请她了:“三姑娘,奴婢实在是不敢惊动老爷和太太,劳烦姑娘快去劝劝我们大爷吧,他这会子又要出去呢!”
“又要出去?”梅茹蹙眉,实在不知外头到底有什么!
丫鬟点头,又道:“大爷后背的伤根本没好呢,昨晚还烧了一夜,劳烦姑娘去劝一句吧。”
梅茹到梅湘房里的时候,那几个丫鬟正轮流围着劝呢。梅湘这会儿已经自己摸了外衫穿好,就是脸色雪白如纸,形容消瘦,扣盘扣的手都在抖呢,哪儿还有往日清俊风雅的模样?
梅茹气结,过去拦道:“哥哥,你是身子要紧还是喝酒要紧?”
见她来,梅湘沉着脸,面无表qíng,仍是那句话:“你一个姑娘家别多问。”
梅茹脾气这回真上来了,问旁边的丫鬟:“昨日是谁跟大爷出去的?”丫鬟回了一个小厮的名字,梅茹立时吩咐道:“唤进来!”房中的人皆是一怔,连忙劝道:“姑娘,这实在不妥。”
“妥不妥的算什么?快去!”梅茹厉声道。
梅湘一听便有些急了:“妹妹,你管我的事做什么?还当我是你哥哥么?”这话有些重,说罢,他头晕眼花,身子一时支撑不住晃了几晃,连忙有人搀扶着他坐回chuáng边。
“好哥哥,我就是拿你当我的哥哥,舍不得你,才不愿你伤了身子。你若是真想喝酒,哪时、哪处不能喝?非要现在拼上一条命喝么?”梅茹不解。
梅湘不说话了,半晌,才幽幽叹了一声:“你一个小丫头哪儿懂?”
“你不说,怎知我不懂?”梅茹反将他一军。
正巧外面那小厮来了,跪在院子里头,战战兢兢的请安:“大爷,三姑娘。”
梅茹正要准备问话呢,梅湘喝了声“循循别胡闹”,顿了一顿,这才低着头,缓缓道:“循循,哥哥想求你一件事。”
“哥哥你说。”梅茹应道。别说一件了,就是几千几百件,她也答应下来,只盼哥哥能好。
许是难堪,梅湘一直垂着眼,踌躇良久,直到耳根子都有些红了,他才说:“哥哥想求你,去、去见见你嫂嫂。”
第十八章 【捉虫】
董氏归家之后,娘亲紧接着就病了,梅茹还没腾出空去探望董氏呢。这会儿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她抿着唇,窃窃一笑。
梅湘有些恼火,抬头敲了敲妹妹的脑袋,低喝道:“不许笑。”
“哥哥想去瞧嫂嫂,怎么自己不去?”梅茹只觉得好玩,忍不住逗自己那个“蠢”哥哥。
她如此一说,梅湘更是恼,瞪过来一眼道:“她要是见我,还要劳烦循循你?”昨日梅湘就去董家了,站在外面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冷风嗖嗖的chuī,结果连董家的门都没进去!
梅茹还要笑呢,梅湘已经彻底拉下脸来,“循循,你去不去?”
“去去去!”梅茹头点的跟jī啄米似的。
梅湘想了想,忍不住jiāo代道:“循循,你嫂嫂喜欢首饰,偏偏为人节省,归家之后恐怕要看她几个嫂子的脸色。你今日就带她去逛一逛,若见着喜欢的,就做主替她买了,回头哥哥给你银子。”顿了顿,他又添几分愧意,“成亲这些年,我还没有送过你嫂嫂什么东西,现在想来只是后悔,觉得对不住她。”
这一番话说完,梅茹倒再也笑不出来了。
她怔怔看着面前怅惋的大哥,小半晌,才问:“哥哥,这些话为何不早些对嫂嫂说?如今她人都走了,更不知道你的心思,岂不可惜?”
梅湘垂眸,良久,终轻轻叹了一声。
梅茹跟乔氏提了一句,便乘车去董家。
董家如今是董氏长嫂当家,听闻是梅府的三姑娘来,倒没有直接轰出去,但脸色也不大好。
“三姑娘,我家大姑娘好端端的嫁到你们府,没想到回来直接就瘦脱了形!如今汤汤水水的伺候着,还有每日的药,得要废多少功夫!”
一听这话,梅茹便品出些其他的意思了。
难怪梅湘担心董氏归家之后要看她几个嫂子的脸色,如今一看这人确实不好对付,董氏xing子又软,只怕受了欺负也没地方说。
又应付了几句,梅茹才去到董氏房里。
董家府邸不大,董氏原来做姑娘的闺房早已经没了,现今住在一处偏僻厢房里。梅茹到的时候,她正躺在chuáng上呢,面色苍白,模样消瘦,远远瞧过去,养的确实不好,梅茹心里微微一酸。再见这屋子里陈设简陋,连个取暖的炭盆都没有,不由轻轻颦了颦眉。
见到梅茹,董氏倒是眉眼舒展开,忙拉过她手问:“循循,你怎么来了?”说完便开始咳嗽。
梅茹咦了一声,坐在她chuáng边,好奇道:“嫂……”那两个字又要脱口而出了,梅茹忙咽回去,改口道:“瑶姐姐怎么病了呢?”
——董氏闺名静瑶二字。
董氏涩涩一笑,随口答道:“也不是病,就是想躺一会儿,左右没别的事。”说着仍止不住咳了两声,又问梅茹:“你今日怎么来了?”
想到哥哥的jiāo代,梅茹不好直说,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她只是推托道:“我今日来想找姐姐去外头逛逛。”
“逛逛?”董氏不解。
“是了。”梅茹道,“过年我还未添新首饰呢,想着找姐姐一道去挑一挑。”
董氏一听这话,就觉察出不对劲。乔氏素来是最疼循循的,怎么到了年前还没给她添首饰?她心下生疑,便将这些问出来。梅茹顺势叹气:“我娘亲被我哥哥气病了,顾不上其他的呢。”
“病了?”董氏微微诧异。
梅茹点头,又道:“哥哥被爹爹痛打一顿,又chuī了一夜的冷风,这两日才勉qiáng清醒一些,等过完年,就准备送哥哥去我姨父那儿呢。”
闻听此言,董氏又是一惊。
梅茹姨父孟政任陕甘总兵,她是知道的,那儿可是个凶险之地,还有杀人不眨眼的胡人……她心思转了一转,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又通通咽了回去,只是道:“如今我身子乏,不能陪你一道去。”
“无妨,我们说说话就好。”
梅茹在董家待到快要用午饭的时候,才起身告辞。董氏咳个不停,根本chuī不得风,只能让和穗送她。待坐到车里,梅茹才趁机问和穗:“你们府里的人对瑶姐姐如何?”
一提这话,和穗就开始抹泪了:“三姑娘,你也大约猜到了,我家姑娘回来之后处处得看那几个的脸色,给的炭火根本不够,我家姑娘身子本就不大好,一下子便着凉了。这一病又得请大夫、熬药……七七八八下来,我家姑娘再也不敢开口要什么,只说随便对付一二就好。”
梅茹冷冷蹙眉,心生不悦,偏偏这是董府的事,她哪儿能管?只是吩咐静琴拿了不少银子给和穗,又叮嘱道:“若是还有什么缺的,你就来府里知会我,就是莫让你家姑娘知道。”
和穗千恩万谢,等梅府马车不见了,这才抹gān净泪回去。
梅湘一直等在房里呢,他背上出了血,重新上了药,这会儿只能趴在chuáng上,抻着脖子问身边的丫鬟循循回来没。问了不知多少遍,梅茹终于回来了。
梅茹将董氏那儿的qíng形略略一说,梅湘脸色变了好几变,末了,红着眼道:“我是再也没脸见她了……”
……
日子过的飞快,转眼就过年了。
这一次过年,梅茹难得不高兴,娘亲病着,哥哥也病着,董氏那儿也不大好,而且,过完年就要送哥哥去陕西,也不知何时才回来,她又哪儿高兴的起来?一桩桩事压在她心头,梅茹只觉得烦闷。
正月十五花灯节,梅茹原本最爱出去凑热闹的,这会儿也懒洋洋的窝在房里,不愿意出门。还是孟蕴兰过来,央她道:“循循,一起去嘛。”梅府和孟府是表亲,往年都是一起去赏花灯的,孟蕴兰又和梅茹最好,如果梅茹不去,她就少了许多乐子。
被孟蕴兰摇得脑袋疼,缠的没办法,梅茹才勉qiáng答应下来。
今日孟安也在。
见到这位木讷表哥,梅茹就想笑。
果然,孟安见着梅茹,又开始了:“茹表妹,姨母身子可好些了?”
梅茹点头道:“好多了,谢表哥关心。”
孟安想了想,又问:“老太太身子可好?”
梅茹突然就不愿答了,只想逗逗这位表哥。这会儿她望着孟安,故作不知的问道:“安表哥,你今日不是去给老祖宗请过安了么?怎么还问?”
孟安一滞,白净的脸蓦地红了红,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硬着头皮接着问道:“蒨表妹可好些了?”
梅茹这回实在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她抬手遥遥一指,道:“待会儿二姐姐来了,表哥自己问问呗。”
孟安不说话了,他讪讪看了梅茹一眼,梅茹已经撇开脸,兀自笑的开怀。
就见她立在晕暖的灯下,一笑起来,顾盼神飞,眼波流转,不知添了多少分明媚艳丽。
第十九章
孟安见着梅蒨,也没好多少,那张白净的脸比先前还要红。更是因为这位二姑娘实在太美,他连话都不说了,直接做了个揖,唤了声“蒨表妹”,便转过身去。
梅蒨愣了一愣,掩面轻轻一笑。
待梅、孟两府的人来齐了,一行人结伴往外去。
此时天色已暗,街旁、树梢、廊檐下的花灯都点亮了,一时流光溢彩,万千繁华。梅茹远远望过去,便觉得这些星星点点的光,仿若是佛前安然的明灯,一盏接一盏,汇聚成人世万象,实在美不胜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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