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意领了,薄酒自然不必再要。”傅铮说罢微微颔首,转身进了驿馆。
剩那些官员面面相觑。
平凉府本就偏僻,此处驿馆比涿州的还要简陋许多,不过后面几间gān净厢房,一口小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厨娘晚上就做了几碗面疙瘩,还有路上剩下的腌ròu,切成小块的丁,再撒上葱花,闻起来香的不得了。
梅茹今天却有些不大对劲,她让静琴去小乔氏那儿说了一句,只道要留在自己房里用饭。
那面疙瘩很香,可梅茹吃了一口,就没什么胃口再动筷子。
实在不像平日的她。
静琴见状,不免担忧道:“姑娘,可是身子不舒服?又积食了?”
梅茹摇头。
她不是身子不舒服,而是心里不舒服,偏偏无人可说……
梅茹叹了一声,只命静琴去找人打探一下梅湘的下落。想到她那个哥哥,梅茹愈发头疼。
她如今根本不愿意出门,生怕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就会遇到傅铮,更加怕他又问起路上的那事。
不多时,静琴便打探梅湘的消息回来,说是大爷如今在城里的一家医馆里躺着呢。
“医馆?”梅茹喃喃重复了一遍,心下不免着急担心,想着赶紧去看看。
如此一来,她不得不还是要出门。
梅茹去跟小乔氏说了一声。小乔氏也是心大,只派了个车夫给她。不过,她这个姨母一贯都是如此惊世骇俗行事的,梅茹也不在意。
主仆二人急急忙忙赶到驿丞口中的那家医馆。熟料那医馆早已经落了栓,任凭静琴在外面喊了半天,也不见有人来开。里面黑漆漆的,根本不像有人在的样子。
梅茹心下着急,可如今夜深人静,她和静琴又孤身在外,只能明日再来。
“回驿馆吧。”梅茹倦倦吩咐道。
驿馆里也是冷冷清清的,主仆二人走进去的时候,脚步同时滞了一滞。
静琴结结巴巴的见礼道:“殿、殿下。”——静琴一贯是怕这个冷面又冷心的燕王的。
傅铮也不走过来,他只是立在那儿,肃色沉沉的吩咐道:“本王跟你家姑娘说几句话。”
梅茹不由蹙眉。
该来的总是躲不掉,她是知道的,可这人是不是也太……
“不知殿下何事?”梅茹遥遥一拜,口吻甚是不悦。
傅铮淡淡问道:“三姑娘,还跟本王装模作样?”
闻听此言,梅茹忽然不接话了,就是要跟他装模作样。
难得傅铮居然没有生气,他轻轻一笑,道:“还是今日之事,劳烦姑娘跟本王去一趟大营。”
梅茹自然拒绝,微恼道:“殿下,你这不是qiáng人所难么?营中将士与胡人jiāo锋已久,岂不比我一个闺阁女子通晓的多?”
傅铮道:“既然如此,三姑娘为何不走这一趟?你又在怕什么?”
被他bī到这等境地,梅茹实在无路可走。默默叹了一声,她道:“殿下,既然如此,梅茹便走这一趟。若是我真听不懂,殿下你可不能再为难我。”说到最后,她望着他,一双艳艳的桃花眼满是怒意。
“当然!”傅铮应道。
翌日清晨,二人一道去军营,傅铮骑马,梅茹乘车。
平凉府的清晨分外的冷,三十多里路,车帘时不时飘起来,风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静琴备了个手炉,梅茹握在手里,方觉得暖和一些。
清晨根本没什么人,这一路愈发安静,衬得傅铮马蹄声轻快极了。
梅茹还是忍不住重重叹了一声。
到了城外大营,梅茹探身下车的时候,还是被冻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拢了拢斗篷,抬眼望过去,只见傅铮已经下马,身姿挺拔的立在前面。他披着大氅,站在风里,萧萧肃肃,眉眼清隽。
他难得等她。
梅茹心口一窒,连忙别开眼,跟在傅铮后面一道进了大营。
二人直奔那关押探子的营帐。里面人不少,似乎很吵,梅茹正犹豫要不要进去,傅铮抬手止住她:“三姑娘且慢。”
梅茹不解,望了他一眼。
傅铮却不说话,更不解释,只安静立着。
梅茹也只能安静的立在一边。
风拂过来,chuī动她耳畔的耳坠,小小的身影,一摇又一晃。傅铮垂眸,低低看了一眼,又淡淡收回视线。
梅茹没有察觉,只是静心留意里面的动静。
里面大概是在行刑,有鞭笞的抽打声,一下又一下,下手重的不得了,时不时夹杂着高声叱问的声音。可那两个探子不知回了几句什么,问话的人愈发bào躁:“给老子打!打到他们会说话!”这还不过瘾,又骂骂咧咧道:“说的啥玩意儿!就他妈的没一个人听懂!都是一帮蠢货!”
傅铮垂眼。
就见梅茹低着头,那耳坠子也不摇了,安安静静的站在那儿,不知在想什么。
傅铮冷冷问道:“三姑娘,听得懂么?”
梅茹身子颤了颤,她纠结的抬起头,黛眉轻蹙。
傅铮只是目光沉沉的望着她,一双眼墨黑,意味不明。
梅茹嗓子有些涩,停顿片刻,她艰难回道:“略懂一些。”
饶是傅铮猜到了一些,可亲耳听到她回答的时候仍是滞了一瞬,深深看了梅茹一眼,他道:“你随本王来。”
第三十章
梅茹跟着傅铮去中军帐。
彼时孟政正挠着头在里面走来走去的骂娘呢。骂的就是那两个嘴硬又死活撬不开的探子!军营里当然有不少将士通晓胡人的话,可这回捉到的两个探子口音甚是更是奇怪,不知是哪一处冒出来的。北方各部落间本就分散的极开,这样子听不懂的qíng况实在不奇怪,只是让人心里头窝火。
见到梅茹和傅铮来,孟政止住步子,疑惑道:“殿下,循循,你们怎么过来了?”
傅铮将事qíng简单说了一遍,孟政愈发惊诧:“循循,你怎么会的?”
“姨父,”梅茹无比淡定的扯谎道,“府里原先请的许夫子年轻时云游各处,会不少这样的俚语,循循便偷偷跟夫子学了不少,偶尔能听懂一些。”
这个借口是昨日夜里梅茹想好的。
梅府原先聘的那个许夫子年轻时真的是四处云游,如今已经不在梅府,不知跑去哪儿逍遥自在了。找不到他,自然无人会去查证。这个借口稳妥至极。
孟政是个大老粗,听了梅茹的话,根本不疑有他,皱的不耐烦的一张脸登时舒坦了。
“循循这回可帮姨父大忙了!”孟政哈哈笑。
梅茹脸上却是羞羞赧赧,又软语央道:“姨父,这事儿您回去可千万不能告诉我爹娘,对了——也不能告诉老祖宗!若是被老祖宗知道了,定要责罚我……”
她声音软软的,满是女儿家不愿示人的小心思。
偏偏孟政这个粗人什么都听不出来,这会子顺着她满口答应道:“姨父绝不说出去!”
梅茹这回笑了。
傅铮垂下眼。
梅茹在孟政面前已经摘下兜帽,姑娘家白净的脸上挂着娇娇憨憨的笑,那笑意仿若是用指腹晕染开的一层薄薄的桃花妆,而那双桃花眼望着人的时候格外真切,还真是会唬住人!
弯了弯嘴角,傅铮淡淡移开视线。
孟政将梅茹带去羁押犯人的营帐里。
傅铮沉默的落在后面,他没有跟进去,而是独自立在外面。说起来,这些事都不是他该问的,这些军qíng也不是他该听的。他是个闲散王爷,在太子眼皮子底下,总要和这些避嫌的。
但不用凝神,也能听见里面那个小丫头的声音。
这位三姑娘似乎确实不大会说胡人的话,生疏又生硬,勉qiáng极了,但是她肯定听得懂。那两个探子起初还蛮横嘴硬,哼哼唧唧,骂骂咧咧,待发现梅茹能听得懂时,声音不自然而然的变了一变。
他们骂一句,梅茹解释一句。
那些话大概骂的难听的很,偏偏梅茹不动声色,通通淡定的转述成:“姨父,他们在骂人。”。
那两个探子恼羞成怒,这会子似乎骂的越来越过分,越来越急。于是梅茹改了话,只是淡定道:“姨父,他们还在骂人。”
像是一场特别的较劲。
末了,他们终于不骂了,梅茹又道:“姨父,他们不骂了,要不要给他们一口水润润嗓子?”
实在是牙尖嘴利的紧,真是能将人bī疯!
傅铮嘴角忍不住又弯起来。
他别开脸,眉眼淡淡的望向旁处,可是那漂亮勾人的眼尾止不住的往上扬,墨黑的眼底蕴着浅浅的笑意,怎么都掩饰不在。
傅铮叹了一声,摇了摇头。
如此约莫过去两刻钟,梅茹和她的丫鬟从营帐里出来。
听到脚步声,傅铮转过身来。
梅茹有些猝不及防,脚步不觉一滞。她万万没想到这人居然还杵在这儿,下一瞬,又浑身戒备的看了傅铮一眼。
哪怕是隔着兜帽,那视线也是像刀子一样剜在他身上。
傅铮淡定的受下这把刀子,面色无异。
孟政亦走出营帐。他的面色虽然稍微轻松一些,但眉头仍是紧紧锁住:“循循,那两个人的嘴硬得很,今日委屈你了。”
让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听了两刻钟的污言秽语,怎么不委屈?
梅茹却笑,反而宽慰孟政道:“姨父,这有什么要紧?军qíng要紧,如今委屈我一人的耳朵,实在是小事一桩。”
“循循这胸襟不错。”孟政点头赞许道,“今日先如此吧,你明日再来,姨父这便派人送你回平凉府。”
梅茹笑着应了声“好”。
一旁的傅铮淡淡开口道:“孟总兵,本王亦要回去,正好护送三姑娘一路。”
“如此甚好。”孟政哈哈笑道,跟小乔氏一样心大,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梅茹心里虽是厌恶至极,恨不得避如蛇蝎,可一时又想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这会子躲在兜帽底下,重重拧着眉,跟姨父告辞。
傅铮仍立在前头等她。
他披着大氅,定定立在那儿,立在初chūn微凉的碎金之下,周身哪怕镀着淡淡的薄光,可身影依旧沉沉。
待梅茹上前几步,他才往前走去。
梅茹微微一怔,总觉得这一幕不大真切。
以她对傅铮的了解,这人今日太过宁静,他想知道的,他所怀疑的,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果然,傅铮问她:“三姑娘,那些胡人的话你究竟是如何学会的?”
梅茹平静道:“殿下,方才我在姨父面前都已经说过了。”
“说过什么?”傅铮淡淡反问,仿佛先前没听见似的。
这人又在bī她……梅茹微恼,将先前那套许夫子的说辞拿出来继续对付傅铮。
她还未说完,傅铮就嗤的一声,笑了。
“三姑娘为何骗人呢?”傅铮问她。
梅茹淡然回道:“殿下说笑了,我哪有骗人?”
傅铮停下步子,侧身望着她,继续问道:“三姑娘为何不说实话?”
梅茹被他bī问的无路可走,恼的不得了,呛道:“我就是不想说!殿下还能如何?”
拂了她一眼,傅铮淡淡道:“不能如何。”
梅茹真是能呕了一口血!
她冷着脸,厌恶道:“既然如此,劳烦殿下离我远一些,免得旁人以为殿下为难一个姑娘家,于殿下名声无益。”
傅铮这回止住了,他只是立在那儿,定定看着梅茹。
哪怕是隔着兜帽,这人对他的厌恶和厌烦也是挡不住、藏不掉的,那些厌恶比刀子似的目光刮在身上还要沉,还要重。
某个地方蓦地又是略略一紧,傅铮微微有些愣神。
下一瞬,梅茹已经钻进车里。
坐定的刹那,梅茹长舒一口气,不用对着傅铮,实在阿弥陀佛,太好了。
回程的路上,仍是一派安静,只有车轱辘吱嘎吱嘎,傅铮的马蹄声也没有来的时候那么的轻快,他策马行在前面,有些慢。
翻了两页书,梅茹怔了怔,不由苦笑。
说起来,她能听得懂这些乱七八糟的胡人的话,还是得益于前世的傅铮。
那会子梅茹追着傅铮到处跑。傅铮不愿意搭理她,整日不见踪影,梅茹无所事事,索xing在营中跟着人学了这些杂七杂八的话,勉qiáng能听懂个七七八八。光是这还不够,后来傅铮的战功越来越多,偏偏他子嗣着急,陛下没其他可赏的,只时不时送一些各地番邦进贡或者俘虏的美女到燕王府里,一个赛一个的美。
傅铮没什么兴趣,梅茹反正闲着,见一堆美人闲置着,还吃着府里的,穿着府里的,便让她们唱唱歌给自己解闷。偏偏她们不大会魏朝的曲子,只会吟唱各自家乡小调。
久而久之,耳濡目染,梅茹就能听懂大多数了。
她万万没想到,重活一世,这些没用的伎俩居然还能派上用场……
想到这些,梅茹又是一个苦笑。
车马进了平凉城,梅茹便吩咐车夫直接去医馆,她还要去找哥哥呢。
也不知道哥哥伤的如何。
如此一想,梅茹越发心焦,她又让静琴出去跟傅铮说一声。
熟料傅铮听了,淡淡道:“你家公子已经不在那医馆里。”
静琴“啊”了一声,梅茹坐在车里亦是一怔。
拂了眼后面的马车,顿了一顿,傅铮冷冷道:“你们跟本王的长随走吧。”
说着,他只是面无表qíng的策马先离开。
梅茹心下生疑,她悄悄掀开帘子,正好对上傅铮的背影。
和前世一样,笔直,孤远,一人。
她垂下车帘,不愿再看。
52书库推荐浏览: 耳元 甜宠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