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茹怒极,呛道:“殿下,又不是我想学的,我难道非要跟个男人似的,十八般武艺全会么?”
孟蕴兰在旁边看热闹到现在,终于扑哧一声笑了。傅钊却笑不出来,他一下子抢过梅茹手里的弓,就准备试一支箭——
可顿了顿,傅钊没有动。他只偏头看着梅茹,一张俊脸涨得通红。
他刚才好像不小心碰到循循的手了……
梅茹也是一愣,旋即冷下脸道:“殿下我可不学了。”
“哎——”傅钊唤了她一声,又不知想说什么,只呆呆问,“真不学了?”
梅茹不再搭理他,更不看他,自顾对孟蕴兰道:“蕴兰,我教你骑马。”
“好啊!”孟蕴兰拍手。这儿人不多,正适合孟蕴兰学,还不丢脸。
傅钊怔了怔。见她二人去旁边练得高兴,没人搭理他,傅钊站了一会儿,又眼巴巴跟着过去。见孟蕴兰还是蹬不上去,他哈哈笑了两声。孟蕴兰又气又急,一张白净的脸羞得通红。梅茹瞪过去一眼,傅钊立马收住笑声,可过了一会儿,他又躲着人,悄悄笑了。
远处,傅铮负手立在那儿,远远看着。
暮色沉沉,他的身影斜斜,天地间,只孤远一人。
傅钊这日回来,就兴匆匆的想寻一张软一点的弓,问了不少人,都找不到趁手的,问到他七哥那儿,傅铮默了默,淡淡回道:“我这儿正好有一把,你试试。”
“真的?”傅钊不信。
傅铮看了看石冬,石冬抿着唇,取出一张弓来。这弓做的小巧,那弦虽硬,但勒在手里却不怎么疼,弓把上还缠着柔软的羊皮,不会伤手。傅钊试了试,笑着问道:“正合适,七哥我要了?”
傅铮那会儿正倚在那儿看书,他也没抬头,只点了点下巴。
傅钊又道了谢,便喜笑颜开的去找梅茹。
傅铮这才抬起眼,一双眼墨黑而沉。
“殿下……”石冬似乎想说什么,傅铮睨了他一眼,石冬连忙低下头,不说话了。
翌日,梅茹又累又乏,那些公主各自散去行猎,她一个人骑着马慢慢悠悠落在最后面。不知走了多久,身后传来一样懒洋洋的马蹄声,不疾不徐。梅茹有些好奇,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她的身子便略略有些僵硬。
自从上回在密林里单独相处之后,她还没遇到过傅铮呢。
这会儿不能装没看见,也不能对自己救命恩人太差,梅茹跳下马,恭敬福身道:“殿下。”
傅铮微微颔首,驱马稍稍上前。
他在高处,视线冷冷垂下来。
梅茹能够察觉到这人的视线落在自己新背的那张弓上面,一瞬,又淡淡移开。她垂眸道:“多谢殿下当日的救命之恩,还未来得及谢过殿下。”
傅铮不提此事,只是问她:“你腿好了?”他声音冷冷的,凉凉的,仿若这林间的风一样。
“好了。”梅茹仍低着头,如实回道。
傅铮“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他的视线向下,只看到女儿家乌浓的黑发,白皙的颈子,还有小巧的耳垂,那耳垂上坠着珍珠耳坠。小小的一颗,从乌发中偶尔露出来,莹润透亮。
定定看了看,傅铮默默别开眼。
梅茹知道这人最能沉得住气,也知道他能够半晌不说一句话,又想到二姐姐提醒的事,梅茹不大愿意跟这人再多有牵扯,于是客套道:“殿下,我要去前面找那几位公主了。”
傅铮仍淡淡“嗯”了一声。
见梅茹就要翻身上马,他终于开口:“三姑娘且慢,本王有一样东西送你。”
梅茹一怔,她仰面戒备的看了傅铮一眼,又前后左右看了看。见后面只跟着石冬,并无别人听见,她才勉qiáng舒了一口气。
“殿下的东西我不能要。”梅茹推辞道。
傅铮并不多言,他只是从袖中抽出一柄约莫一掌长的匕首。这匕首做的极为jīng巧,姑娘家握在手里最是趁手。傅铮道:“给你防身。”梅茹愣了愣,傅铮已经垂下手,递到梅茹跟前。
他的手修长而白,指腹还有些薄薄的茧,蕴着股莫名力量。
梅茹还是不动,她不接,也不多看,只道:“殿下东西贵重,我不能要。”
瞥了眼她身后背的弓,傅铮移开视线,弯着唇角轻哼一声,仿若自嘲,又冷然反问道:“你上回qíng急之下只有石头能用,若下次连石头都没有呢?若今日来得不是我,是他呢?”
梅茹哑口无言。怔了怔,她仍是不要,又道:“不劳殿下费心,我回去自己备着就是。”
傅铮收回手,目光沉沉拂了梅茹一眼,他随手一丢,便将那把匕首扔到林子深处,当的一声,也不知落在了哪儿。
梅茹仍低低垂着头,一动不动。
傅铮扯了扯缰绳,薄唇紧抿,一言不发往前去。
石冬跟过去,悄悄往匕首扔掉的地方看了眼,眉心拧了拧,有点心疼。
待这二人都走了,梅茹才抬起头来。
第五八章
傅钊仍日日来教梅茹she箭。
梅茹不想去,也不想见到这人,偏偏傅钊拿话诱惑她:“循循,你不是想撮合你二姐姐和我七哥么?”关于这事儿,傅钊比梅茹还着急。这几日说起来,他七哥很有些微妙。周素卿折了腿,脸上擦伤,傅铮竟派人送过一次膏药!
他实在弄不懂傅铮的意思。
所以,他七哥还是打算要借贺家的势力么?待周姐姐及笄,便求娶回来?
傅钊是个直xing子,一听闻此事,便急吼吼的去跟傅铮说:“七哥,周姐姐品xing不好,她三番四次想害循循呢。相反,循循她二姐据说xing子是极好的,模样生的跟七哥你般配,而且,梅宸眼见着能入内阁,为何不考虑循循她二姐?”
那会儿傅铮定定看了他一眼,小半晌,才神色淡淡道:“这些不是你该过问的。”
傅钊还是不服:“周姐姐她就是品xing不端!”
“十一弟,”傅铮攒眉打断他,又沉声道,“放一个了解的人在身边,不是什么坏事。”
这话实在太过冷静……傅钊心里咯噔一下,忽的就有些难受了。他七哥xing子已经很冷了,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让人看不透,走不进,只能隔着氤氲的凉意,远远观望着。如今七哥婚事近在眼前,他就想七哥娶个知冷暖、能高高兴兴说上话、能让七哥笑的,谁想叫那种人嫂嫂啊?
傅钊急赤白脸保证道:“七哥,循循她二姐真的很好。”
傅铮轻哼一声,他垂下眼帘,遮住神色,只抿了抿唇,冷冷训斥道:“你和梅三姑娘都收收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别再胡乱撮合!”
停顿少顷,傅铮拂袖断然道:“我是不会娶她二姐的。”
傅铮话说得这么绝,这么毫不留余地,如此一来,傅钊只能去梅茹那儿了。
梅茹也已经听说傅铮送药的事,或者说,整个围场的姑娘都知道了此事,私下讨论着呢。众人去看周素卿的时候,一时眸色里更多羡慕——这二人到底是青梅竹马,燕王殿下对周素卿真是不一样。
这两个人的事还真铁板钉钉了一样。
事不宜迟,傅钊悄悄跟梅茹商量:“不如你邀你二姐、四妹,我拉我七哥,一起去骑马?再拉上孟姑娘和孟公子……”
梅茹拒绝:“这实在不妥,我二姐姐是最顾及清誉的。”
傅钊道:“咱们佯装遇到就行。”
二人鬼鬼祟祟商量好,梅茹便去二姐姐和四妹妹跟前,提了明日去骑马的事。萍姐儿立时拍手同意。蒨姐儿身子不大好,这些日子不怎么出去走动的,这一回大概不想扫她们的兴,于是也答应下来。
翌日,孟安领着孟蕴兰还有梅府姊妹三个去后面骑马。
得了孟安的兔子,梅茹一直没机会好好谢过呢,这回趁机道:“安表哥,谢谢你送的小兔儿。”
孟安一直不敢看她,这个时候才大着胆子瞥了一眼。面前的梅茹仍是赛马那天的打扮,束成男子发髻,整个人明艳艳的,眼波流转,仿若糙原最烈的酒,只怕喝上一口,就熏的人要醉了。他不自在的低下头道:“茹表妹喜欢就好。”
待见到梅蒨,孟安这回是绝不好意思抬头的,他规规矩矩见了礼,牵着马行在旁边。
五个人里面,有三个是不会骑马的。于是,孟安教最小的萍姐儿和孟蕴兰,梅茹则教二姐姐。教了好一会儿,终于,身后有懒洋洋的马蹄声过来,不疾不徐的模样。梅茹心里莫名一顿,她攥了攥手,才往后看去——
只有傅钊一个人来了,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
梅茹疑惑挑眉,傅钊无奈咧了咧嘴。
梅蒨那个时候就立在梅茹身旁。她的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打了个转儿,默了默,又悄悄别开视线。那双楚楚可怜的眼眸里淡淡的,有些飘忽。她望着身旁白色的马,手轻轻抚摸着,好半晌,才听到旁边的嬉闹动静,梅蒨愣愣抬眼。
那边厢是孟安在教萍姐儿和孟蕴兰。
……
直到秋狩结束,梅茹都没怎么单独遇到傅铮,更别提撮合他和二姐姐的事了。
梅茹一直在回忆二姐姐前世虎口遇险是什么时候,如何发生的。但想了好久,她也没记起来具体是怎么回事。梅茹又暗中留心了好几日。但二姐姐身边一直风平làng静,什么都没发生,更是连太子都没有遇见上一回!
梅茹只觉得奇怪,今生和前世怎么通通不一样了?
不过,二姐没被太子看上,这真的是好事一桩。如此一来,二姐不用成太子妃,他们梅府以后就能离太子一党远一点。至于梅茹自己,她心里有数。何况,她才十三,根本不到谈婚论嫁的年龄,回京之后,太子不会明目张胆动她的,更何况,还可以想其他法子。
秋狩结束,一行人浩浩dàngdàng回京。
梅府还是和孟府行在一起,前面车里是梅蒨与梅萍,梅茹和孟蕴兰坐后面的一辆车。外头,傅钊跟前伺候的小huáng门在跟静琴jiāo代:“这是我们殿下送来给三姑娘打发时间的。”孟蕴兰听见了,笑盈盈道:“这个包子殿下对循循你倒是上心。”
“这种话也能乱说?”梅茹唬她。
孟蕴兰还是掩面笑:“可不是么?日日费心教你she箭,又日日进贡零嘴。”说着,又摇头晃脑板着手指头数道:“循循,如今你吃了他四屉素斋包子,还有那么多ròu脯、奶糕、瓜片什么的,可不真就是他的人了?”
“你还胡说!”梅茹扑过去咯吱她。
孟蕴兰躲不过,只能笑着求饶。
两个人正玩闹着,孟安在外面轻声唤她们:“兰儿,茹表妹。”姊妹俩立马正襟危坐。丫鬟将车帘掀开一些,就露出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视线拂过梅茹,孟安脸仍是稍稍一红,悄悄一转,视线落在底下的兔笼上。偏偏那兔笼搁在梅茹脚边……那是松花色百蝶穿花的八幅湘裙,底下不经意间露出一点姑娘家的绣花鞋来。孟安连忙撇开脸,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梅茹知道这个表哥怪木讷的,于是主动说道:“安表哥,这兔子不爱吃糙,光喜欢吃ròu呢!”她说着摇了摇兔笼,却见孟安手里还提着一个兔笼!
梅茹微微有些诧异。
许是察觉到她的打量,孟安低头解释了一句:“这是上回应承过蒨表妹的,昨日终于猎到一只,今日便拿去给她解闷。”他说话的时候,温润如玉,可白净的脸皮子还是有些红。
……
回去的路上没有那么受罪,一路都是慢慢悠悠,颇有几分游玩的意思,似乎连陛下都没有那么着急。
越往京城走,秋意越浓。
梅茹拉下不少功课,白日她和孟蕴兰一道在车里看书,等夜里歇下来的时候,或是专心画画,或是练那些蛮语俚调。她原本嘴皮子并不太溜,除了平阳先生,更是没机会真刀真枪的练。趁着这一回陪那几位北辽公主,梅茹正好张嘴练练。她心思也细,将自己听不懂的、不明白的一一记下来,等夜里回帐篷再慢慢琢磨,通通记下来。如此一来,梅茹越说越溜。而且她本就机敏,口齿伶俐,常常能应付那几个公主的刁难,还不卑不亢。
有一回不小心被延昌帝听到了,不住点头,指着梅茹赞许道:“这小丫头能进鸿胪寺。”
梅茹那会儿低着头,赧然道:“让殿下见笑了。”
旁边一人却声音淡淡的说道:“父皇,鸿胪寺库里有一些西域的书一直无人过问,不如让梅姑娘多费心些?”
延昌帝好奇:“慎斋,你如何知道此事的?”
“寺卿刘大人曾问过儿臣,”傅铮仍口吻平静的应对道,“只是儿臣于西域文字一窍不通,又觉得书放在那儿实在可惜,便在心里一直记下了。”
延昌帝点头,转头问梅茹:“西域那边的你可会一些?”
“臣女只学了一些,并不通晓。”梅茹如实道。
延昌帝道:“回京之后,朕就让人把那些书搬去平阳先生府上,你和平阳先生多费心些。”
如此三言两语,梅茹身上又多了个活,说起来,还是因为傅铮的那句话。
梅茹觉得这事有点微妙,傅铮gān嘛总是帮她?
回京路上,梅茹只远远见过傅铮一回。那几天她想要作画,于是常常掀开帘子往外看。山路盘桓,浩浩dàngdàng的车马沿着山路弯弯绕绕,她就这么突然见到了傅铮。
那会儿,他骑着马行在贺府马车旁边。不知车里的人在说什么,傅铮偏头,低低垂下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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