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氏昨天也是这么被梅寅教训的,“所以啊,”她对梅茹说,“你们小丫头之间来往,别人不会多心。”见梅茹还是不愿意,乔氏便轰她:“反正去又不会少块ròu,多走动走动,总不是坏事。”
梅茹暗自咋舌,乔氏根本不知道她女儿早把周素卿得罪了……
如今,梅茹正不qíng不愿的跟二姐姐坐在车里。
姊妹二人对坐着,随便聊些家常的话。
梅蒨这些日子jīng神不错。得知她在秋狩时颠簸病了,老祖宗便愈发心疼她的身体,这些日子一直汤汤水水养着,眼见着梅蒨面色红润起来,眉宇间的病气去了好几分。今日她送周素卿的贺礼是前朝书画大家李儒生的大作。
此画梅茹早在府里就端详过一回,实在是上品,一想到要送人,还是送给周素卿这种沽名钓誉之徒,她不免有点遗憾:“二姐姐,这幅丹青极其难得,这样送人有些可惜。”
梅蒨笑道:“这画留在我这儿才是埋没,不如送给懂画之人。”
“怎么能算埋没?”梅茹惊奇,“二姐姐不是最爱收藏画作的么?”
梅蒨淡淡一笑,眼中藏着些许落寞之色。顿了顿,她对梅茹笑道:“我现在只盼能收一幅三妹妹的画。”
被她这么一说,梅茹脸稍稍有些红。自从她那幅不知chūn入了平阳先生的眼,梅茹在京城莫名其妙便多了个虚名,传闻还有人在寻她的画……这会儿梅茹连连摆手,讪讪道:“二姐姐莫要笑话我了。”
“哪儿笑话?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梅蒨仍笑盈盈的望着她。
姊妹二人到了贺府,随丫鬟去周素卿院子里。
那丫鬟打起帘子,姊妹二人走进明间。只见里面已经到了不少人,将周素卿身边围着水泄不通。——这人就要嫁傅铮了。傅铮原先有个文采斐然的士林虚名,燕王妃的位置自然没什么稀罕的,这次傅铮若是得了战功回来,那就不一样了。这会儿能巴结的,自然都要巴结。
听闻梅府两位姑娘到了,周素卿就要起身,梅蒨连忙客套拦道:“周姐姐莫要客气,仔细身子。”秋狩的时候周素卿折了一条腿,养了这几个月,听说将将养好。
自从周素卿在围场受伤,梅茹一直没见过此人。这会儿初初打个照面,她便觉得周素卿及笄之后,眉眼生的愈发温婉端庄,举手投足更添稳重。不像梅茹个子虽然长高了,模样长开了,到底还是有些娇蛮之气。
周素卿也好久没见到梅茹,自从上回在平阳先生府,她二人更是未说过一句话。
你知我知的对视一眼,周素卿主动唤她:“茹妹妹。”
梅茹却懒得敷衍,这会儿不发一言,只傲慢的点了点下巴。
在众人面前被落了脸,周素卿一愣。
旁边人也是一怔,不由暗忖,这梅茹未免太不懂事了吧?如此骄纵,连自己名声也不要了?
梅茹不怎么理会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只让丫鬟上前递贺礼,自己则去找孟蕴兰说话。
梅蒨的人缘好,与谁都jiāo好,说了一圈话才回来与这二人坐在一处。那会儿孟蕴兰正在对梅茹抱怨呢:“循循,我娘那些方物志还差最后一点,她如今bī着二哥哥和我在弄呢。”一想到小乔氏的严苛,孟蕴兰就愁得眉头紧锁,她央道:“你什么时候再来弄一会儿呗?”感觉这重修编纂的事儿只有梅茹弄得,才入得了小乔氏的眼。
梅茹攒眉:“我这些日子怕不得空。”
孟蕴兰哼哼,摇头晃脑酸溜溜道:“果然成了陛下跟前的红人,就不去我们府了……”
梅茹戳她脑袋。
旁边梅蒨疑道:“还差多少?要不……我来替三妹妹?”
“也行!”孟蕴兰拍手笑,“我待会儿回去就同娘亲说。”
梅蒨点头。
她们小姊妹三个说着悄悄话,周素卿那边一大群人正在聊这一次的西域之乱。
有人担忧:“也不知道这仗什么时候打完……”
还有人道:“宫里皇后娘娘为了战事吃斋念佛,还主动降了自己的份例。”
这些话说来说去,不知怎么就绕到傅铮身上。
“周姐姐,燕王殿下可曾来信说战事如何?”有人好奇打探。这话有些出格,但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这二人青梅竹马,而且燕王殿下归京只怕就要娶她了,这会儿也没人觉得太过唐突。
梅茹坐在角落里,偏头望向窗外。
今日还是有雪,好像没完没了了似的。这院子里有一株红梅,枝头压着雪,枝gān纵横,红梅点点,像离人泪。
就听周素卿道:“可不许胡说!”声音有些嗔意。知她不好意思,众人只恭维的笑。周素卿又道:“我听外祖父说,似乎战事稍有不顺,也不知那边究竟如何。”她说着叹了一声,话里话外无不是担心,又悄悄拂了梅茹一眼。
那人正单手支头望着窗外,那眉眼娇娇憨憨,全是懒洋洋的漫不经心,不经意间就会勾人,这副模样竟比旁边天仙似的蒨姐儿还惹眼!
周素卿垂眸,默默攥了攥帕子。
有人接道:“燕王殿下吉人天相,定能早日平安归来。”
又有人顺势笑道:“等殿下得胜回来,咱们就要向周姐姐讨水酒喝了……”
至于是什么水酒,大家心知肚明。
周素卿的脸羞得越发红,难得啐了一声:“就知道胡说!”
“才没有胡说呢……”那人恭维道,“燕王殿下是什么样的xing子?他只对周姐姐一个人好,我们还看不出么?”
周素卿面红耳赤,嗔怪道:“还胡说!”顿了顿,又道:“上回秋狩,殿下还救过茹姐儿呢。”
这人说自己也就罢了,gān嘛扯她进去?梅茹拧了拧眉,淡淡转过脸来,眸色不甚客气。
只见众人齐刷刷望过来,当她是个恶人。
梅茹心里冷笑,面上却装无辜,顺着恭维道:“燕王殿下心里只有周姐姐一人,周姐姐这话若是被殿下知道了,殿下心里可该难受死了。”
这话便将周素卿高高架起来。周素卿这人最擅长装温婉贤淑端庄大度,亦最不能落人话柄,现在被梅茹反将一军,先前那话倒像是在拈酸吃醋。
人还没嫁呢,就先吃上味,名声不好啊。
周素卿一张脸涨的通红,尴尬笑了笑,低低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管你什么意思?梅茹不想再听这人装模作样,她冷冷一笑,别过脸。
这一别,恰好撞上二姐姐的眼。
发现蒨姐儿在看自己,梅茹怔了怔,还是笑。
梅蒨也笑,眉眼柔柔,梅茹看在眼里,有些不是滋味。她原本一心一意撮合二姐姐和傅铮,但是现在……梅茹自己也根本弄不明白,到底哪儿不对了。
也许傅铮娶了周素卿,这一世他们都能解脱。
……
一行人从贺府吃完席面出来时候尚早,梅茹想去董氏那儿瞧瞧。董氏和胡三彪的亲事因为西域之乱被推迟了,胡三彪也没有定下归期,所以她有点放心不下。梅蒨则跟着孟蕴兰一道去孟府,打算问问小乔氏方物志的事儿。
马车里只剩梅茹一人,一时陷入久久的安静。
她懒洋洋倚在那儿,不知在想什么,眉眼仍是淡淡的,看不出丝毫喜怒哀乐。
这日晚些时候,梅蒨来梅茹院子寻她,那会儿梅茹也才从董氏那儿回来。
“二姐姐怎么来了?”梅茹好奇。
梅蒨倾城的脸稍稍一红,微赧道:“今儿下午姨母嫌我字不好看,还是得劳烦三妹妹有时间过去。”
想到小乔氏说话时的苛刻,再见二姐姐窘迫的模样,梅茹连忙好生宽慰道:“姨母说话一贯就是这个样子,二姐姐千万别往心上去。”又自嘲道:“我当时被姨母好一通奚落,各种嫌弃,简直丢脸死了。”
“我知道。”话虽如此,梅蒨的脸还是尴尬的红。
下午那会儿,她不过才落下一笔,小乔氏就在旁边摇头,梅蒨见状,就不好意思再写了……
翌日,梅茹去了趟孟府。
她先去给孟老太太请安,再去给小乔氏请安。
小乔氏那会儿正在练字呢,见到梅茹,打心底长舒一口气:“还是循循合我心意。”
梅茹一窘,也不知昨日二姐姐来这儿到底发生什么,姨母又如何不满意。
小乔氏懒得多费唇舌,只指着旁边道:“要弄的东西我已经都jiāo代安哥儿了,循循你问他就是。”
因为靠近年关,书院放了假,孟安正被小乔氏捉住写东西呢。
梅茹看了孟安一眼,孟安抿了抿唇,耳根子又是稍稍一红。
二人是表兄妹,又因为小乔氏也在,没太多顾忌,一时坐在相邻两个几案前抄录编纂。
孟安自己的快弄完了,梅茹却才开始。那些衣裳首饰小食孟安一窍不通,只等着梅茹来收尾呢。
这会儿梅茹随手拿起一册,提笔蘸了蘸墨,偏头问孟安:“安表哥,姨母说要修哪一处?”
孟安闻言起身,走到她身旁,指给梅茹看。
他的视线低低垂下来,正好落在姑娘的乌发间,那发丝柔柔的,绾成不同的模样,让人心生柔软。
孟安耳稍微烫,他连忙移开眼,敛起神思,尽心转述小乔氏的要求。
末了,梅茹抬头冲他笑:“谢谢表哥。”
她一笑,便是桃红成片,云蒸霞蔚,让人移不开眼。
孟安一滞,他目光轻轻落下来,不言不语。
被他这样盯着,梅茹亦是一滞。笑意慢慢散了,她缓缓垂下头。
第六二章
西北战事未定,这个新年在人心惶惶中来了。
说起来,梅府也遇到一桩事。
正月初一,杜老太太进宫拜见皇后,李皇后问起了梅府的一个姑娘——
梅茹!
听到循循的名字,杜老太太委实惊讶,转念一想,也在qíng理之中。秋狩之后循循不知怎么入了延昌帝的眼,皇后娘娘现在问一句也是应该的。待听到皇后要召循循进宫,杜老太太更是有点意外。
回府之后,杜老太太将梅寅和乔氏唤到chūn熙堂,说了此事。
乔氏一听,笑道:“娘,这是好事啊!”她天天都盼着循循有出息呢。
老太太却皱眉:“就怕皇后娘娘有其他的意思。”
东宫原先有一位太子妃的,前几年得病死了。算来算去,皇后也差不多该给太子再定下一位太子妃。本来这应该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可这位太子于男女之事上实在荒唐,如今又触怒龙颜,被禁足在东宫,如今谁家都不太愿意攀这门高枝。
一时间三人安静下来。
老太太沉声吩咐道:“过了年循循也不小了,你们做父母的暗地里且留意一二。”
梅寅和乔氏应下此事,二人回了院子,便躲在里间说起悄悄话。
乔氏分析道:“立太子妃可不是什么小事,得贤者居之,以后是要统领六宫的。咱们循循的脾气你我是知道的,娇娇蛮蛮,小xing子还不少,行事没什么分寸,怎么入得了皇后娘娘的眼?”
梅寅道:“循循如今拜平阳先生为师,又得了陛下赞许,还不够入皇后的眼么?”说着,他压低声道:“如今东宫那边定想要顺着陛下的意思安分行事,所以肯定要立一个陛下喜欢的……”说到这儿,梅寅重重叹了一声。
“那该如何是好?老爷,咱们要给循循定一门亲事么?”乔氏柳眉轻蹙,摊手道,“可不知该找什么样的人来配循循啊……”说到这里,乔氏数道:“得要脾气好的,能容下循循的小xing子,还得有能耐一些,不至于循循以后过苦日子,更得婆婆好相与,不磋磨媳妇的……”
听了这些,梅寅的两条眉毛也快拧成结了。忽的,不知想到什么,他一拍桌案,喜道:“夫人,孟府的安哥儿不错呀!”梅寅喜滋滋道:“安哥儿一表人才,和循循是表兄妹,如今没订亲呢。还有,他明年应举,前途定差不了。要不……夫人你去孟府探探口风?若是好的,咱们就悄悄订下来。”
一听安哥儿,乔氏微微摇头,她道:“安哥儿是不错,可我瞧老太太的意思,似乎想要配给蒨姐儿呢。”
“啊?”梅寅惊讶,“那不着急打听,等初三这日再观望观望。”
初三这日定国公府要宴客,届时能再瞧瞧杜老太太到底是什么想法……似乎也只能如此了,乔氏颦着眉,略一停顿,悄声道:“循循似乎和十一殿下走得近些。”
“十一殿下?”梅寅越发诧异。
乔氏默然点头:“说是在围场的时候就对循循不错,连循循喜欢零嘴这事儿也知道。循循秋狩背回来的那张软弓,好像也是殿下送的。”
梅寅嘶了一声,一张脸就皱起来。
十一殿下与循循年岁相仿,如今还没个定xing,两个人凑在一处,定要拌嘴吵闹,怎么可能过的好日子?更何况,梅寅根本不想循循嫁给天子家的人。一旦嫁了,就是数不尽的约束,循循哪儿受得了?
光是这么一想,梅寅就舍不得自己心尖尖上的女儿,登时摇头。
……
梅茹这会儿正在平阳先生府上拜年呢。说是拜年,还不如说是先生在出难题试她。梅茹又是写诗又是作对,才勉qiáng得了先生一个点头。
对面,平阳先生正在翻看她译的那些西域旧书。不过少顷,先生拿笔一圈儿,又挑出许多错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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