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模样实在可爱,董氏抿唇轻轻一笑,又走到乔氏身旁伺候。
不用再被老祖宗念叨,梅茹顿觉心qíng大好。
待到了chūn熙堂一瞧,果然,老祖宗和小吴氏的脸上松快不少,连被禁足的萍姐儿也在了,这会儿耷拉着脑袋,闷不吭声。见到梅芸、梅茹来,老祖宗乐呵呵道:“阿悠今日身子好多了,姊妹几个过去瞧瞧吧。”
连萍姐儿在内,三人齐齐应了声“好”。
走到后头,只见那帮子嗡嗡诵经的和尚还在外间摇头晃脑,里间梅蒨被扶起来,斜斜靠着一个软枕,她的大丫鬟明芝这会儿正在喂药呢。梅蒨面色还是苍白,那双眼低低垂下来,衬得那张倾城的样貌添了好几分病容,愈发惹人怜。
见他们来,梅茹一笑,忙吩咐丫鬟搬软墩子过来。
“二妹妹快别说话。”梅芸道。
梅茹也赶紧说:“二姐姐好生歇着吧。”先前他们过来之前,老祖宗可是三令五申不许让蒨姐儿累着,尤其梅茹被重点“关照”了,“循循,可不许缠着你二姐,没大没小的……”
梅蒨见他们如此小心翼翼,猜到是老祖宗的意思,这会儿偷偷抱怨道:“我成天躺着,身子也乏。还有,那帮子和尚在外面,更是吵得人睡不着觉!”
梅蒨难得说这样的俏皮话,眸子里浮现着笑意,整个人显得jīng神许多。
梅芸几个也笑了,围着chuáng坐下来,唯独萍姐儿尴尬站着,小心翼翼的。这一回若不是她起得头惹的祸,梅蒨也不会掉水里。如今面对正主,她自然不好意思。
梅蒨招了招手,体贴唤道:“四妹妹。”
萍姐儿这才挪过来,低低叫了声:“二姐姐。”
梅蒨宽慰了几句,可萍姐儿还是闷闷不乐的——她这次是彻底被罚怕了。
瞧萍姐儿这样,梅茹说不出来为什么,就忽的想到了那天萍姐儿战战兢兢揪着自己袖口的模样,她心底一软,哄她道:“萍姐儿,我那儿还有些莲香寺的素斋包子,你要不要?”
一听有吃的,萍姐儿霍的抬起脸,一双眼也有了些神采。她看看梅茹,又有些羞赧。
梅茹悄声道:“若是怕二伯母知道,你待会儿来我房里,我那儿还有好多。”
那四屉包子实在太多,梅茹使劲吃,又上上下下分出去许多,还剩不少。
梅蒨还不知什么包子的事,这会儿梅茹简单说了一下由来。待听到十一殿下的名号时,梅蒨“唔”了一声,垂下眼不知在想什么,小半晌,才问道:“那日救我的是燕王殿下?”
梅茹心里咯噔一声,很快,又扯着嘴角笑道:“是啊,是燕王殿下。”说着,又捅了捅梅萍,似乎找个同盟道:“是吧?”
梅萍一愣,点头道:“是燕王殿下呢。”顿了顿,小丫头又红着脸道:“燕王殿下生的真好看,他还自称傅七郎呢。”
傅七郎……
单单是这三个字,就足够让人遐想了,让人怦然心动了。
京城里的人都知道傅铮生的是唇红齿白的俊俏模样,可他偏偏常穿一袭飒飒黑色,又在军营历练,整个人肃穆,萧索,踏着遍地寒意,不好接近。
一时间,几人各怀心思都没有说话。
梅蒨眨了眨眼,又问:“爹爹去燕王府谢过了?”
“嗯,爹爹、老太爷还有大伯父一起去的。”说着,萍姐儿又悄声道,“好像听爹娘议论说,似乎准备请殿下过府来呢。”
杜氏和梅宸他们的想法,就是要将傅铮救梅蒨的事摊开来,放在大太阳底下,坦坦dàngdàng的,那些乱嚼舌根的自然没什么可嚼的了。可其中深意,若是了解一点的,自然能品出一些微妙的深意来。
梅府没看上傅铮,或者说,梅府觉得傅铮配不上梅蒨。
梅茹心底沉了一沉,暗叹这些人真是没眼光啊!
傅铮后来可是立下赫赫战功的,当然了,他双管齐下,那边厢拿梅茹博了个好名声……
梅茹蹙了蹙眉,有点恶毒的想,这人怎么不战死算了?
再看着面前怔怔发呆、不知想什么心思的梅蒨,梅茹又默念了句阿弥陀佛,今生傅铮极有可能变成她二姐夫,她还是别随随便便诅咒自己二姐夫死吧,免得二姐守寡啊……
眼瞧着梅蒨一日一日好起来,梅府也着手准备宴请傅铮一事。
梅老太爷亲自下的帖子,那边自然应下。
一想到这事,梅茹便坐立难安,她实在不想面对傅铮那人,于是早早央了乔氏,只说那日想去孟家找蕴兰。梅家和孟家是表亲,孟蕴兰是小乔氏的女儿,自然是梅茹的嫡亲表妹。两家常常走动,梅茹这要求不算不妥,乔氏根本没有多想。
到了那日,乔氏命底下备好车马,叮嘱完梅茹,又仔细jiāo代静琴和意婵两个人,这才放他们走。
今日天已经很凉了,马车里备下暖炉,梅茹更是穿的像个小粽子。她心里头盘算着要带去孟府的礼物,想来想去,忽然想到一桩忘了,她连忙喝止住车夫,又对意婵道:“姨母的红梅忘了!快去剪一支来,挑最好看的。”
傅铮今日是乘轿子来的,轿子停下,有小厮卷起轿帘,傅铮探身而下。
他没有来过梅府。
面前这座三代国公府稳重而气派,大街上没什么人,唯独一辆马车远远停在街角,有个丫鬟正拿了几支红梅匆匆跑过去。
不过遥遥看了一眼,傅铮便认出了这个丫鬟!
他轻呵一声,视线往旁边那辆马车淡淡移过去。只见那道车帘沉沉悬着,这会儿挑开了,里面隐隐约约的,有个小丫头裹的像团包子。
傅铮别过眼,被迎进了国公府。
第九章
梅茹到了孟府,先去后面拜见孟老太太。孟老太太见着梅茹高兴极了,连忙唤到身边坐下。
说起来,孟府三房统共只得了两个姑娘。大姑娘如今已经出嫁,府里就剩二姑娘蕴兰,上上下下自然疼的紧。偏偏小乔氏一门心思钻到学问里,跟个木头似的,每日管束着自己女儿,何时习字,何时念书,何时学棋……如此一来,老太太想疼爱蕴兰都没机会。这会子见梅府的姑娘来,她也是打心眼里欢喜的。拉着梅茹的手问了几句话,外面便传来一道脆生生的焦急声音:“可是循循来了?”
老太太故意板起脸,道:“什么循循循循的?连姐姐都不叫了?”
“老祖宗,我和循循好着呢!”这话音刚落,屏风后面便转出来一个小姑娘,穿着半旧的短袄和罗裙,挽着家常的发髻,是最舒服的打扮。
来人正是孟府二姑娘蕴兰。
见着梅茹,她眨了眨眼,满是你知我知的小心思。
梅茹会意,抿唇一笑。
陪孟老太太又说了一会儿话,姐妹二人牵着手出来了。
孟蕴兰逮着空,终于有机会长长舒出一口气。她噼里啪啦就道:“循循,多亏你来了!要不然,我娘又得逮着我背《论语》、《中庸》,整天之乎者也,脑壳疼死了!”梅茹被她这模样逗笑了,还来不及接话,那边厢孟蕴兰哼了一声,又开始忍不住埋怨:“循循,你都好多天没来见我了!”说着偏头看着梅茹,刚要摆个臭脸,忽然咦道:“循循,你今日倒不一样了?”
梅茹已经够会说的了,可碰到孟家蕴兰还是得甘拜下风,这位说三句,梅茹都不一定能说一句!
这会儿梅茹窃窃一笑,只是问她:“哪儿不一样了?”说罢,又摇头晃脑道:“可是我变好看了?”
“就你臭美!”孟蕴兰跳起来咯吱她,梅茹不甘示弱,连忙还击。
两人在路上就闹起来了,没个正行。正得意忘形呢,后面突然传来一声轻喝——
“兰儿!”
两人同时收住手,讪讪的转向说话那人。
轻喝一声的正是孟蕴兰的嫡亲哥哥、孟府二爷孟安。
“哥哥。”
“安表哥。”
两人耷拉着脑袋齐齐唤他。
孟安“嗯”了一声,又道:“兰儿,别在这儿瞎胡闹,省的娘听到又罚你!”
孟蕴兰冲梅茹吐了吐舌头,挽着孟安胳膊撒娇道:“所以啊,哥哥千万别告诉娘。”
孟安拿她没办法,宠溺般的叹了一声,见梅茹在,又开始寒暄道:“茹表妹,你来了。姨夫、姨母身子可好?”
梅茹跟这个表哥关系平平,这会儿点头道:“挺好的。”
一阵安静。
孟安想了想,又问:“老太太身子可好?”
“也挺好的。”
还是一阵安静。
孟安只能再问:“听说府里蒨表妹落水,她现在可好些了?”
“好多了。”
孟安动了动嘴唇,似乎还要问,孟蕴兰便受不了了,生怕自家这个哥哥将梅府大大小小都问一遍,她连忙cha嘴道:“哥哥,你怎么从书院回来了?”孟安如今还在城外的书院读书,准备科举,难得归家来一回。
被孟蕴兰这么一打岔,孟安果然不再问了,梅茹长吁一口气。
孟安解释道:“娘亲似乎要重修编纂一些东西,让我回来看看。”
孟安人虽呆呆的,说话也呆呆的,可学问是顶好的,在整个孟府也算别树一帜。武定侯孟府是行伍出身,从老太爷到几个老爷及至底下的大爷、三爷都在军营述职,唯独孟府二爷孟安后来考了科举,还在殿试里被皇帝点中榜眼。
如今他要去小乔氏那儿,梅茹也要去小乔氏那儿见礼,于是三人正好一路。
他们到的时候,小乔氏刚要开始作画,一手拢着宽袖,一手提笔,正低头凝思着什么。
“姨母。”梅茹上前见礼。
小乔氏微微点了点头,道:“你们自己下去说会儿话吧。”她每日皆按时辰研习琴棋书画,这会儿便到作画的时辰了。孟蕴兰窃喜,正要拉着梅茹离开,小乔氏突然又唤住她:“兰儿,循循走后你就过来,别耽误今日的工夫。”孟蕴兰闻言,那份笑意便凝固住了。
梅茹将从府里带来的红梅递给小乔氏身边的丫鬟,命人找花瓶cha好。
小乔氏这才慢悠悠重新抬起脸,“摆这儿不好看,放那儿去。”她如此吩咐了一声,又垂下眼琢磨手里的画。
一旁的孟安问道:“娘,你今日唤孩儿前来是要重修什么?”
小乔氏也不抬头,只是道:“都在后面架子上,自己去瞧吧。”
一听这话,孟蕴兰就走不动路了。她凑着梅茹耳边道:“后面可都是娘的宝贝,咱们跟着去瞧瞧?”
知她喜欢这些,梅茹自然点头。
小乔氏口中的“后面”是她的书房,里面足足摆了七八个大书架子,每个架子上面摆的满满当当,也难为孟府大老爷一个文墨不通的大老粗,却娶了这么一个才女娘子。
小乔氏托孟安重新编纂的册子如今都在第一张台案上摆着呢,厚厚的一大摞。梅茹随手翻了几册,全是小乔氏原先在各地收集到的方物志。既然是小乔氏的东西,梅茹不解了:“姨母如此好的学问,为何不自己动笔重新编纂?”
孟蕴兰撇撇嘴道:“我娘定要说,弄这些东西不过是白白làng费她的学问罢了。”
这口吻学的十足十像,想到小乔氏的模样,二人偷偷对视一笑。
台案上的方物志足足有四五十册,胡乱堆着,孟安只能先分门别类放好,有吃食、衣裳、首饰、花卉、金石……实在是眼花缭乱,数不胜数。看来看去,他便觉得有些为难了,于是对小乔氏道:“娘,这衣裳、首饰我一个男儿家,一窍不通啊,怎么弄得来呢?”
小乔氏落完一笔,这才对孟安道:“道知,你不替为娘整理这些,还能有谁?”——道知是孟安的表字。
孟蕴兰一听这话,cha了一句道:“娘,还有循循啊!”小乔氏望过来,孟蕴兰指着梅茹道:“循循最喜欢衣裳首饰了,哦,还有吃食……娘,你jiāo给她是最妥当的!”
“我?”梅茹忙不迭摇头,“我不行。”
小乔氏略略一思量,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搁下笔,侧身对梅茹道:“循循,你过来写几个字。”
梅茹不解,却还是上前。
小乔氏用的湖州产的湖颖,梅茹提起来蘸了蘸墨,刚要在底下的宣纸上落笔,小乔氏制止道:“不是这张,是那张。”她说着抬手一指,正是旁边作废了的一张。
梅茹微汗,又拿过那张写下两个字,写完之后望向乔氏。
小乔氏在旁边瞧了一眼,摇头道:“字丑了些,果然不行。”
“……”
一室诡异安静。梅茹、孟安、孟蕴兰三人皆瞠目结舌,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
小乔氏将梅茹写过的那张纸丢在一旁,道:“丑是丑了一些,却也不是不可教。”说罢,又对着梅茹道:“循循,你明日起过来,姨母教你。”
梅茹闻言,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连蕴兰这样在京城里已经有了名号的才女都吃不消小乔氏,她一个半吊子中半吊子,哪儿受得了小乔氏?
“不行,不行。”梅茹头摇的跟拨làng鼓似的,“姨母,我如今在府里有夫子教,如果贸贸然不去,只怕夫子会不高兴。”
可任梅茹说破嘴皮子,小乔氏却是再也不看她一眼。仔细端详着底下的画,小乔氏自顾自吩咐道:“明日巳时到府里。”
梅茹一个头两个大,待到孟蕴兰闺房,她气的直跳脚:“就你这个兰丫头多嘴!如今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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