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幅图是我学织的没错,不过很不巧的是,梅记作坊停产已有些时日,那当初教我织这幅锦的织工回了原藉。”江离眼都不眨地说。
说着还叹气:“再要我绘出底图来我也许还可以,但要我的作坊再生产出这样的织锦来怕是已经不行。行的话我也就不用把自己的作坊关闭了。”
秦元化转身跟大燕使团的人一阵嘀嘀咕咕,回头要笑不笑地打量着江离,神色倨傲地说:“这次不管江姑娘再有什么托辞,既然得了圣上钦点入围三甲排名,大燕使团的人又执意要跟江姑娘学,这次江姑娘是不想出名都不行。”
秦元化目光灼灼,笑得意味深长:“不过今天江姑娘暂且放宽心,今天待我们先把其余的织锦评审完,关于传授制锦的事,等以后见了大燕使者见了圣上自会向圣上提出来的。”
锦绫院的一行人再围着织机一幅幅图看下去,江离也跟在后面看,一面看,一面转动着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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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得罪
三十几台织机上都已布好底图,每台织机前各有两名织工匠人开始动手织锦。
今天梅记作坊所了钦点提前入围,剩下的两个名额还需现场接受锦绫院众位主事官的筛选。
江离虽受了邀请参与品评,但想着自己学习制锦时间不长、技艺不精,遂打定了多看少说,只学习不挑错的主意。
一台台织机看过去,除了梅记,每一台织机前摆的样品都是一幅秦元化所画的花鸟虫鱼图。
江离的心思一半在观摩织机上用绢丝布好的底图上面,一半,还留在秦元化刚才的话里。
她在想,抛开大燕这次组织民间团来京城学习制锦有没有其他目的不提,单凭刚才秦元化话里话外硬要把传授制锦技艺的任务交给梅记的意思,再加上还有上次几十箱财物的事,大燕使者跟秦元化显然都是冲着梅记而来的。
一边考量着目前的处境,江离一边耐着性子看人织锦。
锦绫院的几位主事簇拥着秦元化与大燕人在前头看过,少有人品织锦,却多有人对摆在织机上的花鸟图说些阿谀奉承的话。
江离听得暗暗皱眉。本来自认学艺不精作为评审还有些底气不足的,想到与锦绫院这些只会溜须拍马的人相比,自己好歹还能亲手织出锦来的。尤其秦元化那样的外行都能当了主审,自己实在也不需妄自菲薄。
有了这样的想法,江离看得比锦绫院的一群人看得更认真。她一个人渐渐落在后面,专注地观察别人怎样织锦。
相同的绢丝,经过不同匠人的手在不同的织机上呈现出来的底图,每一张都显得风格迥异。
同样的花鸟虫鱼图画,有的人织锦前先用几十种颜色丝线事先在织机上编图,也有的人只用一种颜色的线分经纬结绳。
而有的匠工跟别人不一样,一幅图当场用棉绢两种线直接分经纬构图成画,即没有事先用彩线在织机旁构图,也没有事先结绳。
通常在这样的织机跟前江离总不免多停留些时间。
用她跟了蒋干学习来的经验来说,能做到跟蒋干一样不需要事先构图结绳的匠师,手底下的制锦技艺都不同于一般匠人,或者这一类人都有一套秘不示人的制锦技艺。
江离停在一位灰衣佝腰的男匠师身后,看他用一双青筋突起的大手手拈了各色丝线专注地挑花,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地扑散在他的面颊,脸上的表情高度专注,一丝不苟。
勾花挑花、飞线构图,江离在他身后站了半会,他面前的绢丝上已经呈现出半片青翠的绿叶,江离比照织机旁秦元化的花鸟图,惊叹一个好字,不自禁出了声。
男匠师回头漠然地看江离一眼,仿佛这才意识到面前站了一个人。
男匠师头发虽然花白,脸上看来不过中年人的年龄。他看一眼江离,继续埋头挑花,皱眉开口,嗡嗡声道:“别人都说我不论织锦还是做人都显傻气,你却在一旁边道什么好?”
江离重新打量他一眼,不解地问:“你的人显然不傻,这织出来的这片绿叶锦又哪里显得傻气了?”
男匠师瞄一眼放在织机旁边的图样,道:“若跟面前这幅图画比,我这织锦上的绿叶半点不似图画上的绿叶灵秀飘逸,接下来的半边图形上的花鸟,我不准备按照那幅画来织,我想照自己的意思来布局。”
同他一起的另一个织工撅着嘴不满地插话:“可是我们现在是在跟别人比试,不照着图纸来织,我们织得再好也得不了好的名次!老陈却执着地要按照自己的意思构图织锦,他这样的人还不叫傻气么?”
“说我傻气我也认了,还过,我只想经我手中织出来的每一段锦都要达到我心目中标准。尤其是构图,我认为这幅图画不够完美,略加修改织出来会更好看,至于排名结果,我还真的无所谓。”老陈说。
他跟江离说话,手底下不做半分停顿。几句话的功夫,几十根绢丝排好,右手推过织机横挡,一片完整的绿叶在活灵活现地呈现在织机上面。
相比较秦元化画在宣纸上的那片写意的绿叶,绢丝特有的光泽织出来的这片绿叶就跟真的一样,颜色青翠、叶脉清晰。以手触之,纹理紧致、光滑细腻。
江离仔细观察着他双手处理颜色转换时绢丝的分解处理,默默把这位陈姓匠师的手法暗记于心,她又继续转到下一台织机旁去。
一圈下来,评审的结果基本确定,在关系到老陈那副织锦上,江离与锦绫院的几位主事却起了争执。
锦绫院的人以崔姓老官为代表,”那位陈姓匠人故意纂改了秦大人的花鸟图,照画结图这一关已该算淘汰之列。”
江离却有不同的意见:“咱们既然比上是制锦不是比画,况且这织锦织出来的画确实比宣纸上的画构图更巧妙,秦大人的画毕竟不是御笔,怎么就改不得?”
江离织锦底图仿的就是皇上御笔书画的山水,有没有改动也没有人深究,反正连皇上都没有意见,这秦元化的画再好,也不敢跟皇上的书画相提并论的吧。
崔大人对江离侧目而视,却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有理。
秦元化当着一群大燕人的面,官架子端得并不太冷。听江离当着众人的面夸一个织工的构图都比自己更巧妙,嘴角挂起一丝冷冷的笑意。
年老的崔大人好似秦元化肚子里的蛔虫,对江离鄙夷的语气:“秦公子的书画当世闻名,想江姑娘什么眼光见识,就敢妄论秦公子的画不够巧妙。”
江离咬着舌尖忍住了要长篇大论一通的冲动,脸上的表情很有些不以为然。
秦元化一副谦逊的神态,难得柔和的语气:“传言江姑娘自小便是书画才女,这方面的眼光见识自然是高于常人。以后秦某有空还要向江姑娘请教一二。”
江离嘀咕:以前的江姑娘或许是才女,但现在的自己肯定不是。织锦跟绘画本就有所区别,瞧他们这副不依不饶的样子!
一时犯了犟脾气,于是随口答道:“请教岂敢当,江离不敢出乖露丑,止藏拙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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