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她明白了却又有些糊涂。
这个孕妇,她见过,孕妇身边这个皱着眉头的男人,她也很熟悉,身边站着的,都是那些会在玖董办公室莫名消失的人,他们,也叫人间为人界。
她有些害怕,叫了玖董的名字。
玖董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晃晃悠悠的站在了她的身边,把那个男人挤到了一边。
“这又不是你老婆,你贴这么紧做什么?”被他们称为鬼车的玖董挑了挑眉,笑嘻嘻的样子。
她一直都是这样笑嘻嘻的样子,惹怒了所有人,然后一个人待在阴影里面无表情。
但是华曼青却挺着这个莫名其妙的肚子,靠近了鬼车,哪怕,她已经想起了每一件事,知道了这样美的不像人的玖董,可能真的不是人,知道了玖董,杀了她连她的尸体都没有收。
她说不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飞蛾扑火一般,只是想要离光源近一些,哪怕没有尊严,哪怕没有心跳。
她以为,这就是最坏的结局了,玖董把她放到了一个陌生的孕妇体内,她再也无法做那个天天淘宝玩蜘蛛纸牌的小秘书了。
但是玖董,在最后的那一刻,笑笑的问那个活死人:“你真想换?”
只是四个字,将她彻底打入尘埃,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毫无尊严,却发现到了最后,尊严这两个字,对她来说根本并不存在。
这几十年来,她隐约的记忆。
看到玖董忽明忽暗的抽烟的时候,心底涌过的那一刹那的疑惑。
被这四个字,生生的逼出了答案。
她虽然有名有姓,但是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卖花女,因为笑着送给九头鸟一枝花,她就被抽离了魂魄放入了另一个活死人的体内。
她不死,但是也不能算活着。
鬼车一直留着她,诡异的有妖魔鬼怪的地方,她曾经是她的侍女,对待那些无法理解的血腥生活,她低着头不看,过去了几十年,鬼车站在了人间,开了公司,她也仍然在她身边,做了她的秘书,整日为了办公室内的小八卦窃窃私语,每天画着不同的妆。
唯一一样的,就是她的玫瑰花,几十年每日如新。
这让她产生了一种错觉,一种鬼车一直留着她的错觉。
这样的错觉,让她快乐,她看过连续剧,知道这世界上有一种叫做霸道总裁的生物,鬼车,是她的霸道总裁。
很少跟她说话,却将她照顾的无微不至的霸道总裁。
直到今天,被眼前诡异景象吓到昏厥又醒转的今天,她看着她的玖董对着那个自己无比熟悉的脸露出了慈悲的眼神,问她是不是真的想换。
就好像,只要她点头,华曼青就可以彻底消失在尘世中。
几十年,对她的珍藏,只是为了眼前这个眼神都冷彻的女子,华曼青觉得自己终于懂了。
那么多年的战战兢兢,自欺欺人,几十年如一日的装疯卖傻,心底藏着的那么一丝阴影,终于被扩大成了形。
她,只是一个用来保持活死人能够鲜活存放的干燥剂。
这样的认知,让她心底一恸,肚子毫无预兆的开始剧痛,她在这样的剧痛中,又一次失去了知觉。
***
再一次,从污衣的身体里醒来,华曼青觉得自己似乎哭了。
眼角湿润,心底微凉,失去了心跳,在完全寂静无声的时候,会忘记自己需要定时呼吸才能看起来不那么像是个死人。
这具身体,几十年来都很僵硬,她做不了下腰的动作,蹲下来的时候都容易向后仰倒。
她只是个干燥剂,并不需要和这具身体做太多的磨合。
只是这一次醒来之后,她发现,这具活死人的身体完完全全的属于她了,心里面有了一丝不属于她的情绪,满足平静。
她无法与身体交流,但是却神奇的知道,这一次,似乎不用再待在玖董身边了,哪怕不待在她身边,她也能很好的照顾自己,活的像个活人。
所以她回到了他们口中的人界。
并没有问什么人界似乎像是从来没有经历过浩劫的样子。
她偷偷的去了玖董办公室,给她换了最后一次玫瑰花,这一次,每一朵她都精心挑选,再也没有了歪脖子的玫瑰。
然后带着玖董发给她的,正常人都发不出来的巨额工资存款,坐上了不知目的地的列车。
她也没什么别的愿望,既然可以再也不用生计发愁,她就去四处看看,告诉自己仍然是人,不是那些把人间成为人界的家伙们。
山川河流,四季美景,每晚不同的旅馆,每日遇到不同的人,这样的颠簸,可以治愈很多人。
可惜,她只是个死人。
照着地图,去了所有可以去的地方之后,华曼青停了下来,盘了一家花店,自生自灭的只卖玫瑰花——每一朵都歪着脖子。
所以生意不好,几乎无人光顾,她每天都得收拾了残败的玫瑰花瓣,带回家做成玫瑰花酱,放的很甜,虽然她不爱吃糖。
玫瑰花酱用很精致的玻璃瓶装好,整齐的码在花店门口,是赠品,买一枝十块钱的玫瑰花,就能送一瓶花酱。
久而久之,好多人为了这精美的玫瑰花酱买她家的歪脖子玫瑰。
于是华曼青继续优哉游哉的自娱自乐,在花店里买了一台电脑,里面只有蜘蛛纸牌。
这是那个称为鬼车的女人,在某一天穷极无聊的下午,霸占了她的电脑玩了一下午的游戏,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纸牌最后排成了四排然后胜利一样四下散开的画面,会觉得身心舒畅。
她想,她迷上这个机械无聊的游戏,大概只是因为那天下午阳光正好,胜利了的鬼车看着电脑界面笑嘻嘻的样子,那一刻,她的眼底没有湿意,亮晶晶的,像个孩子。
她离开玖董已经十年,因为不会老,关了自己的玫瑰花店换了一个地方继续开她永远赚不了钱的花店。
她其实有点忧愁,发现自己不老不死之后,她开始忧心她的钱。
她向来不会赚钱,当卖花女的时候就是这样,只要赚够自己明天进货和吃大饼的钱,她就会开始满大街的送花,只送给那些单身的,看起来有些寂寥的女人。
谁知道送着送着,就这样送掉了自己的命。
这样热爱做亏本生意,等到银行里再也没有存款的时候,她可能又得要穿着破破烂烂,跑到广场上卖花了。
华曼青看着自己一屋子残败的玫瑰,想想自己以后卖花的凄惨境地,又傻兮兮的笑了。
然后,她就看到了鬼车。
十年了,她当然也不会老。
穿着枚红色的连衣裙,她喜欢穿连衣裙,喜欢穿中跟的单鞋,喜欢枚红色,那么挑人的颜色,她穿起来艳若桃李。
她在阳光下站着,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
花店的玻璃是她天天精心擦过的,能见度很高,透明的还自带美颜效果。
华曼青有些惊慌的想,自己这几天特别懒,出门都没化妆,一张死白死白的脸配这一屋子歪脖子的要谢不谢的花,鬼车要是透过那自带美颜效果的玻璃,走到店里来,她应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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