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解下胸口系带,轻薄长裙应时而落,露出短上衣和里面杏绿的胸衣。夏日里的亵裤仅是面料凉爽的小短裤,一双笔直赤长美腿便在脚下堆起的裙衫间白的晃眼。
上一次,她试嫁衣是什么时候?好似也是这个时节,窗外有蝉鸣,屋里有白兰的香气。唯一不同,那时她心中雀跃,屋里屋外伺候她的侍女们发出吃吃笑声。
这一次,安静,安静得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脱了原先的丁香色短上衣,换上大红的短衣,系上十二幅裙,套上大袖衫,挽上帔帛。
礼服完毕。恍如隔世。
“好了。”
玉萱和湖菱只听得身后一阵窸窸窣窣衣料响动,没得了允许不敢回头,这下听到九娘子的声音均是心头一松,回身却是愣住了。
大红的秀丽嫁衣红得美艳刺目,身形单薄的九娘子脸上并无喜色,眼中清冷寂寂,却意外压住了庄重的红妆。娘子她,真的不太高兴啊……玉萱心里一酸,上前笑道:“我就说嘛,我们娘子身材高挑,怎么穿都是顶好的!”
湖菱也笑,“快给姨娘看看,她最喜欢看娘子穿漂亮衣裳了。”
都不提嫁衣。
景语从善如流,出去给众人转了一圈,收到一箩筐美誉,瑞姨娘更是眼中泛泪花。平娘记下几个需要修改的尺寸,便让景语再换下。
玉萱和湖菱跟进屋,主动转过身去。
赤红的嫁衣脱去时,如剥笋般寸寸露出小巧的肩,起伏的胸脯,细细的腰肢……她竟恍然想到,那时谢骁就是这样剥了她,床前喜烛高照,他们都滚烫滚烫,紧张发抖——她猛地扯住滑落的衣裳,死死掩住胸口!
不料一胳膊肘撞上了屏风,一声巨响!一地狼藉,她捧着衣衫压在胸前,手肘血迹蜿蜒,痛得半边麻痹。
屏风砸倒,她被压在下方,那痛楚终于可以不加掩饰哭出声,混蛋混蛋混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生哥儿”请秦府吃新鲜枇杷,感谢“寺十八”请女主吃冰碗(虽然还没吃到),感谢跳跳和长安敦促针线房赶制了一件精美嫁衣~
第15章
“娘子!”玉萱和湖菱听得身后巨响,回过头来惊声大叫。
“天呐!”两人急忙抬起屏风,玉萱看到景语的胳膊更是大吃一惊,“娘子你没事吧,手还能动吗,骨头有没有碎了?”
“别慌别慌,”湖菱先帮景语穿上衣服,“你守着娘子,我出去喊大夫!”
景语借着手臂钻心刺痛,哭得泪如雨下。吓得玉萱拿手帕在她脸上擦个不停,连连安慰道:“娘子不哭了,大夫马上就来了,没事了,一会儿就不疼了……”
“景语!”卷帘一甩,却是瑞姨娘疾步进来。
“姨娘……”她泪眼婆娑,看到瑞姨娘急切的面容,心里忽然就有无限委屈。
年长的瑞姨娘,温柔的瑞姨娘,此刻张开的怀抱仿佛庇护雏鸟的羽翅。景语枕在她肩上,闻到她身上淡淡胭脂香味,却哭得更凶了。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这一刻她是如此思念她,思念她生长的家,思念她在侯府的家人,可是再不能相认,再没有机会喊他们一声爹爹娘亲!父亲母亲老了,五六十岁的人已经鬓霜白发,也许他们早就忘了她这个早早离世的人,忘了她这个令人伤心的小女儿。可即使她重新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也认不出了,此生此世,彼此竟陌生得只可远观,不能近前……
她自李代桃僵以来,下意识回避了侯府的亲人,不去想,不去念。这些思念和牵挂却在瑞姨娘此时温柔的劝慰声中排山倒海而来,而她毫无抵御之力,溃不成军。
“娘,娘亲……”她心痛得宁愿此刻神智不清。
嫁衣染血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平娘跟进来默默收了衣服,和瑞姨娘打过招呼,便先行退下。
不多久,陈氏遣人和医馆的大夫一块儿过来。大夫被九娘子的哭相吓到了,细细查验后松了口气,“九娘子万幸,没有伤到骨关节,只有些淤肿。老夫配两帖草药,你连敷几日便好了。”
“谢谢大夫。”玉萱赶紧塞了个荷包,把人送出去。
瑞姨娘坐床头,看着景语脸上泪痕就笑了,“看吧,叫大夫笑话了。这几日你不要沾水,凡事让她们去。”
“姨娘,我又不是伤了手指头……”她的笑容还勉强,却是收起了悲伤。
虽然这一世充满了遗憾,心上留下个巨大的空洞,可是剩余的边边角角……天高云青,依然要装下旁人的温柔善意不是?
景语受伤的事传开,府里的几个小娘子便前后脚地来探望她,连秦景琼都来了。
六岁的小景琼坐在凳子上,脚还沾不着地,却坐得有模有样,“语姐姐,这是我爹爹前几日从三松岭带来的八色蜜饯,里面有别处没有的松子仁和狗枣子,你吃一个尝尝。”
多可爱的小姑娘,她笑道:“多谢景琼妹妹的心意,我不吃都觉得甜呢。三叔又出门去了吗,三松岭远吗?”
虽然秦明彦长坐轮椅,腿脚不便,但小景琼心里丝毫不觉得她父亲和别人有什么不同。她最喜欢和人说起爹爹了,小脸上顿时扬起明亮的笑容,“是呢,爹爹就带了阿福一个人,听说三松岭离我们家有百八十里!爹爹说现在正是观松听涛的好时候,黄昏后大风一起,万山万松响应,仿佛浪潮涌动,可好玩啦……”
这个三叔,真是旷达。她听着,对秦明彦不由生出一丝敬佩。
很快,秦景兰也上门来。
秦景兰今早去了表舅家,回来后听说庶姐试嫁衣的时候受了伤。就算别人不提醒,这些礼数她也不会刻意短缺。
小门小窗的西厢和她的二层绣楼没法比,待客只在外厅的一张老榆木圆桌上。幸而屋里布置大方,一尘不染,有花瓶插着错落的紫薇、木槿和洁白茉莉,倒还显得素净不寒碜。秦景兰送来两只玉瓶,拔开瓶塞,小瓶中有清凉的淡淡药香溢出。
“姐姐敷完药后可以挑一点抹上,我试过的,去淤去痕半点不伤手,还有养颜的功效。”实际这是父亲从川中寄来的伤药,她有,庶姐没有,这倒是不必言明。
景语一望即知这是好东西,道了谢收下。两人并不熟络,景语便说些闲话,秦景兰有礼貌有分寸,姐妹二人也能聊上一会儿。两人聊到了秦景兰近日的功课,秦景兰望着庶姐,忽然心中一动。
景语十三岁上已停了女学和女乐,秦景兰也不例外,只陈氏并没停下对她的教养,另行出资为她聘请了女先生。秦景兰从小就习古琴和排箫,前阵子请的乐师擅吹横笛,问过她要不要再学一手。古琴高雅,排箫空灵,她暗嫌笛子轻巧小气,便没有立即答应。此刻秦景兰看着老实不显的庶姐,忽然想到了那支“紫竹笛”——
谢太尉亲手制的,那天游戏时长乐转赠给了景语。
“两日里就要去一趟,还好女先生家就在邻街上,我从后门出去片刻就到了。”秦景兰的心跳慢慢加快,“教女乐的刘先生不但使得一手好琴,笛子也十分擅长,她问我要不要学,我倒是想学,一时手上没有合适的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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