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骁就不再看她,只是笑了:“我带你去见一个熟人。”
这回不再是僻静的小路,他们七弯八拐,在一个池塘边停下。
开着零星莲花的水池对面有一座二层小楼,小楼旁栽了几棵高大的珙桐树,因过了四五月的花期,便只剩浓郁的荫绿。树下有一张竹椅,椅上半躺着一个女子,她的脸上似乎盖着一本书在小憩,月白色的裙裾逶迤在地。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一只橘色的狸花猫蹲在池边,低头看着水里的游鱼,时不时跟着转动脑袋。
水面有反射后碎碎的日光,像闯进了一个梦,她忽然就被闪迷了眼。
那是……“莲子?”她突然不确定起来,颤声吐出一个名字,求助般望向谢骁。
谢骁轻轻点头。
她的心就酸了,酸得她只想落泪。她还以为莲子那时也随她去了,没想到她此时会在太尉府里,会在这三丈宽的相隔之地。意外的惊喜让她满心酸喜,她紧紧抿着唇,把那些惊呼和哽咽都闷在了胸口。
谢骁留意着她的神情,温声道:“要过去看看吗?”
“可以吗?”
她的小心翼翼刺痛了他,“当然。”
橘猫注意到有人靠近,转过脑袋用圆圆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又自顾自盯着水里的鱼,没有跑开。
“它就是小霸王,我们见了它都要绕道。”谢骁弯腰半蹲,伸手挠了挠它的下巴,“你看它才七个月大,是不是已经有变胖的迹象了?”
明明是橘色的幼猫,已经有肥肥的肚子和脚脖子,多么相似,像她曾经那只胖球,一样的花色,一样的眼睛。她不愿去想他为什么养这样一只猫儿,没有接话。
竹椅上的人大概是听到声音,终于有了反应。她伸手拿开脸上的书,明亮的日光让她微眯起眼睛,看到了刺眼的一幕:太尉矮身在挠猫儿,眼睛却望向一旁的白衣女子。站着的那个女子身量高挑,低眉低眼,很陌生。
她触到了莲子打量的目光,四目相对,她本要冲口而出的话止住了。是莲子,又不是莲子,她已年近三十,眉目稳重了许多,样貌不如记忆中那般鲜妍,一双眼眸里还有黑沉沉的审视和戒备。
时光催人老,她不再是那个俏皮机灵的小侍女,她也不再是侯府的掌上明珠。
“这是我府上的管家,莲子。”谢骁适时给她做了介绍,向莲子介绍时他有些犯难,“莲子,她是……秦府的九娘子。”
他们之间除了那个不能说的秘密,竟没有别的关系了。这个认知,尤其是在和她有关的人事面前,尤其让他难受。
莲子把书搁下,站起来给谢骁和景语各行了一礼,“太尉,秦九娘。”
声音有些冷淡,态度也不很恭谨。莲子怎能不知道这个秦家九娘子是谁,不说昨晚太尉回来把府里折腾得人仰马翻,早前她就知道太尉再三有觊觎。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太尉本是叫她一早同去秦府,但她一口回绝了,可笑,她怎么会去迎一个莫名奇妙的女人?今早她躲开了没有露面,没想到太尉把人领到了这里,这是什么意思?
这些年她在太尉府里有超然的地位,太尉把内院琐事都交给她,虞娘负责外边的田庄商铺资财,一介仆婢的她也算是个半个管家。她知道,所有人都知道,还有一层不能说出口的原因,那就是她是先夫人的贴身侍女。无数人艳羡,她却宁可不要这遗惠!现在,太尉把这个陌生女子带回来,是想提示什么,她该退下了吗?她们侯府的琼娘子该让位了吗?
“太尉大人,恕我这小地方没有茶水,不便招待贵客。”莲子向她歉意地笑了笑,话语和眼神却是朝谢骁而去,“大人来的正好,奴婢收到口信说母亲身体有恙,正要收拾东西回侯府去看望,午间就走了,还望太尉放行。”
还望大人放行。
十年前,她也是这样请求谢骁。她没有保护好娘子,她看着娘子倒在她面前,她简直要疯了,她恨不得一剑杀了周士武,再一剑杀了自己!
那时已经图穷匕见,外面混战成一团,她却只记得自己眼睛快要哭瞎了,她娇娇软软的小主人就这么没了……办完娘子的丧事后她要离开伯府,是赤红着眼的谢骁伸手拦住了她,声音冷如冰霜,“不,你不能走,你要留下来。”
这一留就是十年,她从伯府来到太尉府,一步也没离开过。有时候她也觉得太尉疯了,他对娘子的执念如此深,深到她都不禁原谅了他。有时候她也会猜测,太尉扣留着她,是不是想说,看,不是我派人去的,莲子没死她可以作证?
她陪他沉沦在这个幼稚的梦境里,因为她也悔恨得恨不能以身替之。这是他们两人没有宣之于口的的默契,可是现在,天地倒转了个个,谢大人似乎不要玩这个游戏了?
谢骁哪能看不出莲子的讥诮和敌意。他暗暗叹了口气,打趣道:“莲子姑姑,马上月底就要发月钱了,上百人指望着你,你要去哪里?”
莲子哪管走后洪水滔天,抬眉道:“谢大人说笑了,这些小事自然会有人处理好。”
有我没她,有她没我。
你若还顾念夫人,就将这陌生女人叉出去!
这番暗潮汹涌,景语竟然看懂了。她的心口暖暖的,莲子啊,气性还是那么大……她插不上话,看谢骁皱眉就顺势笑道:“谢大人,我已打扰多时,是时候告辞了。”
谢骁责怪地看了莲子一眼,知道幼娘不欲他凶莲子,只好道:“我送你。”
哼,这谄媚样!莲子都不愿多瞧他们一眼,只招呼猫儿过来,“皮球你过来,中午我们吃好吃的。”
橘猫皮球就踮着小步跳到她怀里,一肥爪按到了她胸前,还把脑袋趴了过去。莲子气极,“你个小色|猫,到底谁教你的!”
走到一半的时候,景语忽然站定。
他们站在一个回廊上,廊外的日光斜照,地砖上就有明暗交错的树影。她忽然开口:“谢骁,我和王家的亲事你准备怎么办?”
她应该问一问的,不为什么,哪怕只是问一问。
谢骁。
不是谢太尉,不是谢大人,她叫他名字。仿佛百转千回终得这一声,谢骁心口就泛起了一丝甜。那甜暖融融的,融化了他声音里的冰寒和坚硬,“幼娘,我没有别的选择。”
自十几年前,她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他就没有别的选择。
“可是那不公平,”她抬头望着他,几乎不敢看他,声音有一丝轻微的颤动,“对王秀才不公平,对我也不公平。”
在目睹了这许多事后,他炽热的眼眸便叫她有些不敢触及,她不敢去探问为何要如此,也不敢问他这些年是怎么过的。那并非怜悯,也不是宽恕,她只是觉得不该如此。
他的念念不忘,变成她现在无法应答的负担。
她混混沌沌,不知在说些什么:“我未想过会和你再有交集,也未想过未来之事,我只知我不乐意你这样做。你不能再替我做决定了,我觉得现在一切安好,心里平静,并不想再起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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