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剑刺入他背脊半寸,不能再动分毫。
顾文章收刀回鞘,策马疾驰。
马蹄踏出三步,身后禁卫轰然跪地,头一歪,腔子里热血直冲穹苍。
八载沉埋血,淬我杀人刀!
猩红雪粒飘落他衣间。
天地变色。
“某乃前禁军执戟校尉顾文章,立刀为誓,必令天下缟素!”
那把杀人刀横贯莽莽大雪,“夺”一声扎透京兆府的门匾。
周容抬手示意不要追。
那一日,几千人看着巍巍京兆府的匾被当中劈裂,栽进尺许深雪中。
一个人的悲怆根本无关痛痒。是夜,端王在府中备下家宴,鼓瑟吹笙。
宴席的主角当然是周容。昨日踉跄离府无人睬,今日志得意满,不管熟不熟的都来恭维敬酒,当真是人情翻覆似波澜。
周容倒没显小人气量,话不多,但脸带笑,谁敬酒都喝,饶是杯小,一圈下来也喝了不少。王府诸卿在这位新晋红人面前刷了一波存在感,满意地落座吃菜,乍闻上席隐隐骚动。诸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袭青衫,越众而出。
冯陵意举杯道:“周公子妙计安天下,特来敬杯薄酒。”
看客们兴奋起来了,久闻二人关系微妙,如今莫不是要撕?一时间上下耳朵都竖起来了,等着听这俩人如何夹枪带棒,明捧暗讽。
周容还是一样笑,冯陵意跟他碰了碰杯:“避开火力,剑走偏锋,此计委实高明。满天下再找不出更好的替死鬼了。”
大羌毁寺拘僧,他们怀恨在心,动机上完全说得通;羌人奉神,笃信巫术,连谋害手段也可一并推给巫蛊。僧人力孤,又为民所忌,京兆府前烧死几个大快人心,何乐而不为?即使云党还要追究,也须考虑人心向背,僧人是自首,非经拷打,此案做得实,想翻案只怕不那么容易。端王府这辆大车驶到了悬崖边上,硬是被生拉了回来,力挽狂澜,实非过誉。
周容笑笑:“‘高明’二字,不敢当。”
满满一杯酒,仰头干了。前头轮番敬了二十余杯,冯陵意第一个受此殊荣。
冯陵意亦饮净杯中酒。“只不过……自焚苦痛尤甚,周公子是如何说服诸僧赴死的,我实在想不出。”
这一问仿佛触动什么关窍,周容手一滞,垂目不语。
冯陵意看出,道:“若是为难,只当我不曾问。”
周容默然片刻,笑道:“也没什么为难,只是不若冯先生想的那般。我只是说,先皇一事牵连甚广,详查下去胡汉定然生隙,乃至大兴兵燹,不如以十四人血弭大乱。”
“他们竟肯……”
斯人若彩虹,见过方知有。周容低低道:“我原也不信。”
宴吃到后头已经没人吃菜了,一个个喝得红头涨脸,还要拉着人吹牛灌酒。本来这种场合和玉是很活跃的,但今天他一直坐在角落,话也不怎么说。其实和玉根本就不想赴宴,被卖孙子的端王硬扯来,让他当个摆设也得坐着。
和玉如坐针毡。
周容看都没看他一眼,和玉更尴尬了。
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周容。不仅仅是为吵架的事,这次周容的计策他也有所耳闻,诸僧自焚情状,虽未亲临现场,光听也觉得惨烈异常。周容也曾冤杀也速齐,和玉一直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但这次的事还是让他不寒而栗。悉罗桓的指责,周容的坦率承认,还有这次的事,一起勾勒出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形象。和玉不想承认,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甚至有点害怕周容的另一面。不错,他还喜欢他,但和玉已经越发强烈地怀疑,他喜欢的到底是真正的周容,还是一个幻想出来的完美恋人。幻梦一朝破灭了,这种喜欢是不是也难以为继?
更何况,还牵涉到顾文章。顾文章给他当了六年贴身侍卫,他姐姐的事也不曾瞒着和玉,但二人仍是亲厚如常。顾文章说,你爹是你爹,你是你,我待在这是冲着你和玉。但这么大的事,顾文章竟不曾找他斡旋,决绝之意可见一斑。再加上和玉不问外事,等他接到信时,顾文章出走已成定局,他不可能再回头了。
是故明明是庆功宴,和玉心思却复杂难言,他不能扫大家兴致,就只好安静当个吉祥物。好不容易撑到众人喝得忘形,和玉正要趁乱先撤,手腕一紧,他扭头望去,登时头痛起来。
整场宴都冷着他的人不知何时已到了他身旁,黑沉沉一双眼,死死扣着他手腕。下手不轻,周容真喝多了。
和玉小声说:“疼。”他想缓和一下气氛,周容看起来情绪不对,和玉本能地感到危险。
手腕上的力道并没减轻。周容的目光移到他身上,打量他像打量什么物件。末了笑了一下,似乎还有点嘲讽:“小世子,如今我配得上你了么?”
没头没脑的一句,和玉更怵了。他咽了下口水,正在想怎么接话,周容已经扯着他大步往外走。和玉跌跌撞撞跟着,出门转个弯,周容一搡就把他推进了偏房,回手掩上门。
宴席的嘈杂全被关在了门外。和玉环顾一圈,小屋似乎是下人的休息室,人应该没出去多久,杯里的水还冒着热气。他不知道周容要做什么,心里直打鼓。
周容用行动告诉了他。腰上的胳膊一勾,和玉就倒进那人怀里,扑鼻的酒气。颈上一热,是被啃了一口,灼热的气息呼在颈间,和玉身子就有点发软。他要干吗?和玉已经习惯了周容圣人般冷静自持,对他毫无欲念,所以才敢动手动脚,百般挑逗。现在周容主动起来,他反而慌了,一颗心狂跳,大脑一片空白。
愣神的功夫,手已顺着腰往下滑,摸到他腿间。和玉脑子嗡的一声,吓得紧紧夹住腿,不让那只手乱动。其实要挣倒也能挣开,但他不想和周容打起来,只低声叫道:“你发什么疯!”
“我发疯?”耳边嗓音懒懒的,带点冷笑的意思,“你不愿意么,小世子?”
和玉说不出话,他只知道他喜欢的那个周容从来不这样。
腰带被解开,软软垂到地上。和玉不挣扎了,一声不吭地任周容摆弄。下裳也被褪去,肌肤袒露在微寒的空气中,和玉打了个寒战。
周容把他抱到椅子上坐下,捡起腰带,将他的手腕系在背后。
和玉垂着眼,双唇紧抿。
周容在他颊边轻轻亲了一口,似笑非笑道:“门没锁,一会小点声叫。”
束在身后的手不由自主攥紧,抓着手腕上垂下的腰带。腰带丝滑,冰冰凉凉。
和玉心突突跳,分明怕极了,却尽力想显得毫不在意。事情会如何发展,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他搞不懂自己,刚才不挣扎,是默认了周容可以对他为所欲为吗?周容真会碰他吗,被人撞见怎么办?碰了又如何,跟他分手,还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再一次意识到,他根本什么都没准备好。跟周容谈恋爱很舒服,和玉不用长大,不用带脑子,万事都有对方打理,他负责卖萌就行。但总有些事是必须一个人面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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