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算是天妒英才,还是红颜薄命?”
“她将三个孩子托付给我,可我却……是我太没用。”
“皇帝性子不稳阴晴难定,栖月简直就是他手里一把杀人的刀,永安被两个哥哥宠到无法无天,连福宁宫的凤印都敢偷拿了去玩,以后要是玉玺丢了,估计也能从她宫里搜出来。”
煊太妃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叹了一口气。
郦清妍不动声色飞快看了温阑一眼,总觉得今天的她有些奇怪,此刻这番话就更奇怪了,就像此刻坐在面前的不是那个宠溺自己如同春光般柔和温暖的母亲,而是另一个面上笑着,手里却攥着锋利刀子的陌生女人。
“他们待你如母,既然是母亲,该管的地方还是要管一管的。”
“都长这么大了,哪里还管的住,都是厉害的人物,不管着我就算好的了。你也是长辈,你敢去管教他们吗?”
温阑笑着摇头,“即使再有一百个十二禤阁傍身,我也不敢对皇帝说出什么重话,谁知道把他惹到,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不过能长成这样,也算难得;加之如今天下安泰,也算是皇帝治理有方,你也不要自责过深。”
“什么治理有方,不过以暴治暴,哪里是治国安邦的长久之计?这样愧对她的嘱托,我有何脸面去见她。”
眼见话题越聊越悲伤,郦清妍及时打了个岔,为两人奉上热茶,轻轻搁在她们面前,“太妃娘娘,母亲,请用茶。”
茶杯壁极薄,几乎能看见立在里面的茶叶,并不见香气有多浓郁,端起来拨开茶杯,清香才缓缓浮起来,待到轻轻抿上一口,润到极致的水流淌过唇舌,带着热度,将馥郁甘甜暖得炸开,口中每个角落全部被唤醒,茶香之绝之雅之余韵无穷,令品茶人不禁瞪大眼睛,生出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仙珠玉露的感觉。
“好茶!”温阑和煊太妃不约而同赞叹了一声。
郦清妍笑着打趣,“一小撮便价值万金,自然得是好茶。”
“翠眉聚我不是第一次饮,怎的以前喝着不若这般惊艳?”
“妍儿方才只说了翠字和眉字,至于这聚字,自然是沏茶时要讲究锁住茶香,压在水中,才能得其神/韵。”
煊太妃啧啧感慨,“你真是得了一个好女儿,怎么什么都懂什么都会?”
“娘娘过奖了,不过在茶书上见过,照着法子沏过其他的茶叶,今日见着正主,还好没有因为技艺不精泡失败。娘娘和母亲能满意,就再好不过了。”
“这样好的孩子,不说是你,连我也想将她留在身边。”
“这可就要感谢我自己眼明手快,早早接了她来王府,不然现在还不知她到了哪里。说好了她可是我的,你不许来抢。快些好起来,别让一帮小辈忧心才是正理。我的妍儿为了你这个病,可是好多天没睡好觉了,连床头都摆着医书。我看着可是会心疼的,说不定哪天就把人接回去,不再陪你。”
“顶顶厉害的敬王妃都这样说了,我还能敢不好?”
如此接下来的话题便绕到了治病和身体调养上,坐到日头偏西,众人才从御花园回了慈康宫。正巧到了郦清妍为煊太妃施针的时辰,温阑便不久坐,由煊太妃一个贴身嬷嬷送着出去,送到慈康宫大门,直到对方上了轿辇才折返。
后宫本不可带男侍从进入,温阑身份特殊,这条规定对她完全不起作用,笃音光明正大地走在轿子边,方才温阑和煊太妃喝茶,他就一直站在阁楼一楼的门口,将尽职尽责一词落实到实处。
“让人收手。”一直撑着腮,歪在椅子里的温阑突然开口。
“是被发现了什么?”
“暂且没有,再做下去就不一定了。”
笃音道,“属下一直以为真正起作用的,是阁主从心理上给太妃的阴影和压迫。”
“的确如此,不过这也是最后一次,妍儿太聪明,这会儿估计已经在问我上回入宫见她是什么时候了。不能让她查出来太妃生病一事是我做的。郦朗逸对这个妹妹的情况既不关心也不了解,未必就能想起进宫叙旧情,王爷的法子仍旧可行。”
“若少阁主已经猜到起因经过了呢?属下该如何做?”
“那就让焕逐把先皇后逝世的全过程告诉她。”
笃音想了想,“属下明白了。”
过了一会儿,温阑突然问他,“你觉得知道了所有实情后的她,会选择和皇帝合作,还是继续搅局下去?”
笃音摇头,“属下愚钝,无法猜出少阁主的心思。阁主觉得少阁主会做出什么决定?”
温阑只笑不语,轿辇已行至她进宫乘坐的马车停靠处,她起身下轿。“到了那个时候,我会如她的愿带她离开。”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抬眼看见远处远高于其他宫殿的紫宸宫的尖顶,笑容越发意味深长,说了另一件不相干的事,“十二禤阁里,也该剔一剔腐肉了。”
隔日施一回针,是郦清妍在让煊太妃喝药之余多增添的一样,并不是为了什么了不得的效果,不过让她精神舒缓,更有益于睡眠罢了。
慈康宫焚着淡淡的馥齐香,宫人都敛声屏气,不敢发出声响惊着煊太妃或郦清妍。偌大的寝殿里,只有郦清妍施针时因为动作带起的衣料摩擦声,窸窸窣窣的。
这套针不复杂,没有花太长时间,郦清妍将银针仔细收进药箱,雾檀嬷嬷正巧端了药进来,准备伺候煊太妃喝药。郦清妍起身从她手中接过托盘,“嬷嬷,让我来吧。”
煊太妃睁开眼睛,摆了摆手,声音慈软,“今日实在不想喝那东西,撤下去罢。”
郦清妍开口要劝,良药苦口之类的话已经含在唇边,为她一句,“反正喝了也不起作用”,给咽了回去。
雾檀端着药进不得退不得,为难地看着郦清妍。
“那就歇这一回,明儿给娘娘换个口味,不像这般苦涩,喝得下去些。”
煊太妃笑嗔,“你这孩子说的有趣,药汁不是苦就是酸,你还能让它变成甜的香的?”
“自然是不能的,不过明日起咱们不喝这些苦巴巴的玩意了,换个方式。娘娘因为生病,许久没去汤泉宫了罢?明后日去泡一泡如何?”
“究竟是哀家该泡了,还是你自己想去泡了?”
郦清妍有些不好意思,“娘娘,拆穿人一点也不好玩。”
对方拍了拍她身边的位置,“坐下来,哀家想和你说会儿话。”
郦清妍歪着坐在床沿上,握住煊太妃伸出来的手。她方才一直坐在炭盆边,手被烤暖了,不会冰着对方。“不是一直说着的么?”
“说些旁的。”煊太妃拍了拍她的手,“阑儿说的对,这几日委实辛苦你了。”
“能够贴身伺候娘娘是妍儿的福分,未曾辛苦。”
“你的努力哀家都看在眼里。”幽幽地叹了口气,“哀家的确骗了你,这个病和外界因素无关,是哀家心里多年的心病。年纪越大,越发积在心里,先前天天梦魇,自然就得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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