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另一个世界,牧清有亲人,有朋友,有那么完整而鲜明的人生,如果他开口要求自己带他回去,沉冽想,自己大概会失去他吧。
牧清一旦回去了,他的心里就装了太多的东西,生老病死人世悲欢,还有那些鲜活的人事,沉冽对牧清的抉择并没有自信。他宁可把牧清关在这儿,至少此时此刻牧清的世界完完整整全都属于沉冽一人。
他的视野里只有自己,他的生活里只有自己,他的一切都是只有自己。
这种几乎偏执的占有yù,的确有些病态了。
沉冽所能做的,就是把所有一切喧嚣的痴狂隐在这副gān净的面容下。在他看见牧清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就知道一切都是值得的。
其实,他和司无忧并没有区别,他们都在一片无垠虚无中追寻着一个人,穷尽一生。
缓缓睁开了眼,沉冽抬头看向远方的雾霭,模糊中绽出一道晨曦。时间差不多了。
站在房间外,沉冽轻轻推开了门,“师父,你醒了?”
起chuáng气很重的牧清嗯了一声,“你去哪儿了?”
“去盛京看了眼,今晚有灯会。”
牧清瞬间蹦起来,一双眼看着沉冽。
沉冽扶额,“先把衣服穿起来。”
☆、第 63 章
牧清对于自家徒弟的xing子自认为还是有点了解的。
总之,比较小心眼。
嗯,比较容易bào走。
所以牧清觉得自己这一生大概就和大型集会永别了。可是,他没有想到,沉冽居然愿意带着自己出门,逛灯市。搁在以前,这种无聊到极点纯属男女勾搭苟合的活动你就是求着牧清去,他一大老爷们还不乐意。
可是,他已经多久没见人了,现在就是蹲窑子里看姑娘嗑瓜子他都能看出感动。
话说,沉冽怎么忽然就转xing了?直男癌晚期不治而愈了?牧清没有多想,他觉得他想也想不出什么玩意儿,总不会是沉冽gān了点对不起他的事在变着法儿讨好自己吧。
是夜盛京,千树灯火。
街头走着两个年轻人,一个左顾右盼,一个裹着厚厚的斗篷,除却弧度优美的下颌,其他都看不见。
牧清看着人来人往的街市,觉得莫名的感动。自从三界动dàng以来,这样热闹的集市在人间已经许久不曾出现了。总算,都熬过来了。
“师父。”
耳边忽然传来轻轻的声音,牧清下意识回头去看,沉冽站在他身后,一身浓黑的斗篷在这样的地方显得格格不入。牧清没有说话,直接走过去,牵住了沉冽的手。
沉冽似乎愣了一下,微凉的指节被轻轻握住,他抬头看向牧清。一双眼在浮动的灯火中竟有几分莫名妖冶。
“怎么和姑娘家一样,拿出点气势来。”牧清拍了拍沉冽的肩。他自然知道沉冽在不安什么。
牧清轻轻拽着沉冽的手,另一只指向高处升腾的天灯。“拿出点霸气,就是横着走又有谁敢指摘?走,现在护送我过去看看。”
沉冽忽然笑了,是那种很安静的笑,不掺一丝的杂质。他点点头。“好。”
风掀起他的斗篷一角,露出半张分明的侧脸,竟是有着摄人的惊艳。
他们先是走,最后逐渐竟成了飞奔。衣袂翻飞,意气gān云。
路人不时侧目,灯火摇曳中,只看见半剪侧影。
当牧清最终扶着城墙大口大口喘气的时候,沉冽也靠着城墙侧头看他。牧清看着他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瞬间有点无语。咳,不能和怪胎比,你能气死你自己。
牧清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地转过身,耳边却忽然响起一个童稚的声音。
“哥哥,买朵花吧。”
一脸僵硬地转过头,牧清觉得脑海中有一丝弦断了。要是这姑娘是对他说话,他倒也罢了。可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你现在拽的是反动不安分子的衣服啊。
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牧清觉得要在沉冽一脚把人小姑娘踢开前拯救这个即将受伤的灵魂。
“咳,你卖的什么花?这都冬天了,还有什么能开的?”牧清默默站到沉冽身前。
小姑娘十来岁的模样,抬头看向牧清,“腊梅。”
好嘛,这里也有这品种……牧清思索了一下,“拿过来看看。”
小姑娘递过来一株腊梅,牧清只一眼就觉得熟悉。他是自小活在南方的人,见过不少腊梅花。这种花没什么特色,就是比较丑。丑到你觉得说它是花是对这一种族的侮rǔ。
真正的腊梅花,是蜡huáng色的,几瓣黏在gān枯的枝gān上,有一种萧瑟的后现代风格。
那的确是一株腊梅花,牧清拿在手上看了会儿,觉得多年重逢,果然丑也成了一种萌。
“谢谢。”忽然响起来的童稚声音把牧清拉回现实,他看了眼小姑娘,忽然将就愣住了。
妖shòu了。沉冽俯身把什么东西放到小姑娘手里,而小姑娘欢欢喜喜道了谢蹦蹦跳跳走开了。
这么和善的沉冽,让牧清不由自主开始怀疑沉冽是不是被夺舍了。
“你给了她什么?”
“我的内丹。”
“……”牧清拿着花的手抖了抖,“你再说一遍?”
沉冽看着牧清的表qíng一瞬间明白了什么,他摇了摇头,“现在内丹于我没有丝毫用处,刚好身上没带钱。”
“你别说话,我想静静。”牧清拿着花的手再次抖了抖,为什么他有一种“不好意思,我家养了只智障,让大家笑话了”的感觉。
沉冽很听话的没有开口,他站在那儿,靠着城墙,背后是飘满天灯的夜幕,的确有种人间少年不谙世事的味道。
牧清嘴角抽了抽,“好吧,走了走了。”他把那束昂贵的花随手揣到兜里。
走了一会儿,牧清忽然有些疑惑地看向沉冽,“你怎么忽然待人那么和善了?”牧清没错过沉冽递给小姑娘东西时,眼中的温和。
沉冽低头轻轻握住了牧清的手,“她说我们会永修安好,福泽绵延。”
牧清嘴角抽了抽,徒弟,人家这他妈都是套路啊。牧清可以打赌,那小姑娘和无数男女老少都说过这句话,这是人家的行话,也只有沉冽这货会感动地把内丹送出去了。
素质教育真的很重要啊。
“师父。”
“嗯?”
“我们回去吧。”
正在左看右看的牧清忽然停住了脚步,“什么?才来了多久就要回去?”
沉冽的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暗红色,他看着一个方向,有丝异样在他眼中升腾。“下回再出来吧,现在时间很晚了。”
牧清抬头看了眼天,你他妈在逗我。这个点,人家偷qíng私会的小男女才刚出门。
由于这个理由实在是比较烂,牧清很淡定地忽视了。他摆了摆手,“那你走吧。”
“师父。”
被握的手忽然受到了一股很qiáng的力道,牧清皱了皱眉,看向面色依旧如常的沉冽,“你怎么了?”
“师父,我……”
话还没听清楚,忽然左侧撞过来一个人,竟然直接把两人牵着的手撞开了。牧清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就冲着沉冽喊了一句,“沉冽你给我冷静,别动手。”
不知道哪里多出来那么多人,牧清想朝沉冽走过去,居然被人流冲散了。最后,一脸懵bī的牧清站在街上,看着四周,哪里还有沉冽的影子。他四处走了走,想回忆一下来时的路线,却不经意间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过来,给我倒酒。”
牧清微微一愣,扭头看去,旖旎的艳色灯火中,一个男子抱着几个姑娘,一脸的邪肆。
一个姑娘走上前去给他倒酒,牧清眯眼仔细看了看,瞬间倒吸一口凉气。竹青衣。
卧槽,竹青衣你离开清云宗就是为了……牧清往后退了几步,看了眼招牌……为了逛窑子?
牧清直接走了进去,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竹青衣。”
竹青衣皱了皱眉,却在抬头看向牧清的瞬间变了脸色。“是你?”
牧清的脸过于狰狞,姑娘们很快就散了。
“是我,你在gān什么?”牧清毫不客气地坐下了,一双眼死死飞着眼刀。
“我?唔……嗯……嗯,我在体察民qíng……”
牧清差点一筷子戳过去。他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平和。“我听说你很久没回清云宗了?”
“我?唔……嗯,也许吧。”
“也许?什么意思?”牧清挑眉,这竹青衣今天怎么怪怪的。
“唔……就是可能的意思。”
不想和他扯下去,牧清直接开口:“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唔,我可能最近有点不舒服,就是有点觉得自己不像自己了,大概是找到了真实的自我吧。”
“……”牧清觉得,竹青衣可能被夺舍了,否则,没办法解释在这种现象。估计明天仙界就会盛传,清云宗大宗主现身花街柳巷,是人xing的泯灭还是道德的沦丧?
“牧清上仙,唔,牧清,我忽然想起我还有点事。”
竹青衣站起来就要走,牧清一把拽住他,“你给我站住。”
竹青衣似乎非常抗拒牧清的接触,直接把袖子砍了留给牧清,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后会有期了。”
看着自己手里那半块破布,牧清嘴角抽搐了一下,竹青衣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第 64 章
沉冽站在城墙上,一双眼注视着对面的人。
准确来说,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幻象,只是像极了真人而已。
“他人呢?”沉冽根本没有废话,直接就把那虚像压在了地上,即使是虚像,他也能有办法触碰到。
那个虚像,是竹青衣的模样。
低低的笑声在沉冽耳边响起,竹青衣开口道:“你怎么,怕成了这样?”
“你快死了。”
“嗯,不然你就不会怕成这样了。”竹青衣推开沉冽的手,“看来你知道,我移了星轨,你的命已经被我改了。”
沉冽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他自然是知道的,他的命被改了,有人用命数为代价,把他的星轨移了一步。他依旧是天道异数,可是有一点却发生了变化。他的星轨和牧清的jiāo错了。
天赐的成全。
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解开两人的联系了,他们自此将紧紧生活在彼此的世界里。
竹青衣笑了,“你看,师兄若是知道,我用死成全了你们,他会不会记我一辈子?”
沉冽眼中绽出浓烈的戾气,他一字一句道:“他不会知道。”
即使是没有天道的成全,沉冽也不可能顾全其他放手。他根本就不需要竹青衣的成全。那个男人,是在用命,搏最后一场。
“你还是那样,浑身都透出戾气。”竹青衣轻轻叹了声,“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如果他知道,是你杀了云衡呢?”沉冽冷冷地看着竹青衣。
“那不正好,爱恨本来就是一样的东西,他恨我一辈子,他也就记了我一辈子。”
沉冽的指节有些泛白,可以看出他极度地压抑着什么。“他不会知道,什么都不会。”
“他不是现在正在接近真相吗?”竹青衣这一笑,几乎是动人的夺目。
“他人在哪?”沉冽几乎是咬出这一句的。纵然冷静如他,也压抑不住自己现在内心的bào躁。
竹青衣只是笑。
死亡的yīn影,可以是如此的安全而温暖。竹青衣那一瞬间想了很多事。
他想起他的身世,想起他的师父,想起牧清,想起那些带血的算计。
他原本是真的想成为三界之主的,那不是野心,是夙愿。他去做这件事,不是因为他疯狂执迷,而是他不知道除了这件事,他还能做什么。
云衡临死的那席话,说的不是沉冽,而是迟清。
多年韬光养晦,他终于露出了寒刃。他原本是想着云衡的术法把自己和沉冽的命格jiāo换,却不曾想那阵法却落在了沉冽手上。
他知道,只有一个人能把那东西从沉冽手上jiāo到他手里,他暗自动用了云衡起初设计的阵术,却意外得到了沉冽部分的力量。他凭借这力量,把牧清带了回来。婚礼上看见牧清的那一瞬间,他居然有些失控。
那样美好的人生,那样gān净纯粹的人生。
他带回了牧清。直到许久他才恍然大悟,沉冽是故意的把力量输给自己,因为沉冽需要一个人把牧清带回来。
那样qiáng大的人,居然在害怕着什么,这是一件很奇妙的事。
他终于拿到了云衡的阵法,可他看着牧清脸上的表qíng,忽然就明白了什么。噢,他这个师兄怕是爱上了那个一身戾气的怪物。那一刻,他忽然明白自己输了。他从一开始就输给了沉冽。
沉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自己兜兜转转到现在才明悟。
他想要的不是天下,是愿意一起闯天下的人。
沉冽应该是想杀了他的,他想。但他忽然就被放走了,因为沉冽似乎明白过来,有的时候活的的确不如死了。
自从沉冽将养着株华的时候起,他就隐约知道沉冽是想杀了自己。大宗主一旦仙逝,清云宗必人心离散,仙界失去主心骨,各方势力□□,必将大乱。这个时候,上善宫,无论是声名还是力量,都足以稳住整个局势。
沉冽在扶植株华,在各个方面替上善宫打点,扶植这股势力,他甚至囚禁株华让自己觉得他已经对牧清放手,其实沉冽的动作已经对自己有了影响。否则他不大会直接带牧清回来。若是搁在寻常,他至少会计划地周全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