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颤颤巍巍跪着的老人不停地冒着冷汗,看着着实是有几分可怜。但只要一想到账本上那拙劣被填平的数千两亏空,再想到因为她的已是疏忽而差点害死自己的有才书院,傅挽那表现出来的怒意中,就更真实了几分。
她正要再接着逼问,就因起身太快,扯到肚子而不自觉“嘶”了一声。
“六哥!”
傅十往前冲了一步扶住她,便是在正在盯着自个的画瞧的傅执都听见了动静转过头来,好似她是个什么脆弱得不得了的稀世珍宝。
“六哥,粮庄的账如今既是我在查,那这账房里出的问题,你也交给我。”
傅十瞧着她的眼神里很有几分急迫,似乎害怕极了她不答应,“正好这次六哥也可以瞧瞧我这几月来的长进,便是我做得不好了,再来麻烦六哥也可以。”
傅挽瞧着站得极近的他,以为他是怕被她质疑了能力,怕打击了自家孩子的自信心,干脆地就点了头,“那六哥就等着小十了。”
这边傅十带着脸色青白的宋叔下去,傅挽略坐着喝了两口茶,就去瞧傅执拿来的画,这一看——
“大哥,你什么时候爱上了观音送子图?”
傅执对这画好似颇为不满,正拿了画笔,去勾那观音的手,下笔时却又觉着那笑得可爱淘气的小娃娃不够灵气,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阿娘说这画瞧了寓意好,却又不知要去何处求购,我便揽了这事。”
左右瞧着,傅执竟是觉着那观音身后的竹林也有些别扭了,将画一收,竟就不让傅挽多看了,“错漏之处甚多,许是我学艺不精,还需更为精进。”
傅执惯来爱画,对自己的画作要求也高,故而虽画作如今价值千金,却仍旧鲜少有在外流传的。平日里所画的种种,不是被送给了家里人,便是被他随手扔在了画篓里,或是实在瞧不过眼,付之一炬。
他这会儿拿了画走,回去苦熬思索了一夜,却仍旧未找到该从何处改起,于是一大清早就找来了傅挽的满贯堂,眼下还染了淡淡的青色。
“我思来想去,八成是因着我如今画意少了,才故步自封。要解开眼下困局,只能找我那画友聊聊,许是他能有些新奇的想法。只这样一来,阿娘嘱咐与我的事情,便要被拖延了,只能先拿这画充充数。”
傅执说着,就将一画递了过来。
这画卷轴用的都是难得的金丝紫檀木,傅挽接过摸了下拿画纸,心下疑惑,不等傅执的后脚踏出房门,就打开了系带,去看了眼那画。
画卷上一个胖嘟嘟白嫩嫩,穿着粉色小衣,噘着嘴正朝着画卷的这一端爬的半岁多年的小胖墩正笑眯眯地瞧着她。
傅挽将画往下拉了几下,越看越疑惑,“这小胖墩怎么笑得有点不怀好意似的?豆丁点大的人,装什么老成……”
她说着就“嘶”了一声,那点子疑惑更大了,“怎么看着还有点眼熟?”
“能不眼熟嘛,就是你自个小时候的模样。”
身侧突然插进来的一个声音,来自又一个不请自来蹭早餐的人。
傅挽又瞧了眼那被她百般嫌弃的小豆丁的确就是曾经的她自己,咕哝了句疑惑大哥为什么要给她这画,转头就从傅四手里抢回了最后一块豌豆黄,“小九这是停了你们院子里的吃食不成,怎么一个两个都来我院子里抢吃的?”
若说傅执还是有事情来与她告别的,那在傅执之前的傅七与傅十,完全就是来她这吃一顿的,区别就是前者塞满了嘴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吃掉了她大半的早膳,却没让她听清半句话;而后者来去匆匆,被她追着塞了三小盘点心。
傅四却是不挑,换了样随手扔进嘴里,继续吃得津津有味,完全忽视了在他怀里嗷嗷叫着,眼睁睁盯着却得不到一点来自亲爹的满足的小牛犊。
“停自然是没停,不过就是这最好的吃食都到了你这满贯堂而已。”
傅挽一巴掌将他手里的吃食夺下来递给望眼欲穿的小牛犊,又狠狠地瞪了眼他,“小九心疼从小不会抢她吃食,还最会宝贝她的六姐,你难道还要有意见了?”
傅四自然是有些意见的。
只是这个关头,他有意见也要没意见,更不能惹火了那三个小娃娃最宝贝的六姐,只能岔开了话题,说起了他过来蹭吃蹭喝的最初原因。
“先前抓住的那个反贼,你孩子爹没时间处理,留了信让我去将人带了过来,我昨天抓来扔在我院子里的那个地窖里了,只是那人怕是被晏迩喂了些药,这会儿人只吊着一口气在,我让扶棋先在我院子里守着了。”
傅挽这才想起来,还有个余持重坠在后头。
听傅四这口气,而且想到她从昨日就未曾见过扶棋,傅挽就猜到余持重八成是真的快死了,略皱了下眉头,“他害了那么多人,就这样,还算是便宜了他。”
“恩,”傅四吃饱喝足,抱起啃糕点正啃得得劲的小牛犊起身,极其顺手地在傅挽头上拍了拍,“如今人在我那,自然不会便宜了他,你不用费心便是。”
傅挽抬头,朝傅四眨巴眨巴眼。
她这模样,浑然就是方才那画像里无辜又无赖的小模样。
傅挽是纪氏难得独独的一胎,出生时正好前头的哥哥姐姐都比她大了三五岁,再加傅爹那一坑,在纪氏的影响之下,就算是傅五,平日里都很是护着这个六妹。
年龄渐长,兄弟姐妹之间逐渐各奔东西,不像儿时那般日夜相处,好似感情也随着距离和年龄,渐渐地单薄起来,在各种轻重缓急间褪去。
可有时只要不经意的一个动作,一个神情,远走的回忆便会一一浮现。
傅四不期然便想起来以前这个三岁多年的豆丁,一板一眼地指挥着五六岁的他,去和那些八九岁的大孩子较量,还大获全胜了的事。
那时他也被揍得鼻青脸肿,走回来的路上却还是努力端起哥哥的威严,教导走路都还有些不甚稳当的傅挽,“没关系,你下次惹事了,四哥还帮你出头。”
“你现在……”
傅四一手抱着小牛犊,一手就放在了傅挽头上,许多年前他做这个动作就不需要踮起脚尖了,如今更是,一只大手就能拢住她的大半个头。
傅四恍然发觉,原来他们家撑着的小六,还是之前那个小小的,需要他们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被她欺负了也笑得很开心的小六。
“小六,你现在可是在家里,有的是人给你撑腰,你顾着吃喝拉撒睡就行。”
吃喝拉撒睡。
傅挽对这粗鄙的概括冷哼了一声,甩掉了傅四的手,将他轰出了满贯堂的大门,转头歪在扶书垫得软绵绵的美人榻上看了四本账册,却是禁不住睡意又靠着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却是被窗外传来的饭菜香味所勾醒。
吃罢午饭怕又在屋里睡着,傅挽便让人将躺椅搬到了院中晒太阳,结果没过半刻钟,暖洋洋的春光下,她就睡成了一只晒肚皮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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